不等她说完,江煦倏然俯身吻了下去,一寸寸,将脚踝处的血痕舔舐干净。
莳婉浑身发颤,琥珀色的眼眸圆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与江煦周身熟悉的草木香气混合。
他一丝不苟地清理着,半晌,抚平莳婉绷紧的脚背,“从前的种种,我都记在心中。”
“往后,可一并还我。”
他的语调极其缓慢,然而莳婉此刻却是怎么也听不进去,被江煦触摸的脚背微微痉挛,她的指尖陷入榻上的柔软中,但如何克制,也仍是收效甚微。
痛楚、屈辱,以及一种她所抗拒着的、不该被赋予的温存。
他做得极为仔细,甚至是虔诚,好似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并非是他,这也并非惩罚,而是一种关于“爱”的仪式,仪式之后,一切方能得偿所愿。
“今日是中秋,难得的佳节”江煦抬眼,唇上带着几丝温润的光泽,黑眸锁着莳婉难言的失态,缓慢地眨了眨眼。
“长夜漫漫。”他拨弄了下镣铐上的那个小铃铛,霎时,清脆的声响响彻室内,伴着男人灼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兑现的时候,收些利息。”
从脚踝直窜而上,瓦解着她的思绪。
语气如恶鬼攫住飞蛾,带着剧烈的恨意和畅怀,“你可莫要过河拆桥啊。”
第76章 羞辱 往前,便是万丈深渊。
“过河拆桥?”江煦高大的身影, 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莳婉不想露怯,但这样熟悉的、多次的对峙, 对方熟悉她的每一次无意或有意的抵抗。
她总有种被彻底看透的错觉。
就好像先前,江煦不是不想这样, 只是不愿。
不愿?这个想法甫一冒出便被她快速否决, 这可能吗?他这样的男人, 会有这般柔软心肠?
回神, 抬眼,倏地撞上了江煦复杂的眼神。
不知何时, 他改跪为站, 正俯视着她, 如同俯视着某种囊中之物, 莳婉很难说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
混合着厌弃、恨意和浓稠的兴趣, 甚至还有几丝稀薄的爱意。
定然是她的错觉了。
他现在
恨死她了。
“你以为故意做出这些, 便能如愿以偿了?”江煦的嗓音低哑哑的, 难辨喜怒,“故意伤害自己,弄成这般血肉模糊的样子。”
他轻笑了声, “多么惹人怜爱。”须臾, 又骤然止住了笑意,不悲不喜道:“莳婉, 你不会感到疼吗?”
细微的血珠, 凝固的血渍,一切共同组成烂掉的伤口,横亘在柔嫩白嫩的脚踝上,发着肿。他本以为, 莳婉这样以色待人的女子,会格外在意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在意容貌。
可,她竟然不在乎。
那她在意什么?
某个惹人不喜的答案再次浮上心头,江煦冷冷瞧她,“还是说你就是这般自甘下.贱。”宁愿疼,宁愿流泪,宁愿受苦,也不愿低头,不愿与他说和。
室内,烛火昏沉,窗外明月也难嵌入,香炉内,特意被点了安神的沉香,然而,多次的摩擦、受伤,莳婉身上总是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道。
血腥气,混着女子身上的馨香,矛盾又像是某种挑衅。
江煦见她只抿着唇不搭话,手下一使力。
这厢,莳婉只觉得身子一颤,剧烈的痛感从红肿破皮的肌肤处蔓延,她下意识便想往后缩,但却被男人死死地握着。
宽大的手掌,恰好能容纳下她的脚掌。
见她确确实实无处可逃,任他宰割,江煦忽地又笑了声。
“疼?”他问。
“我不理你,你还要追着我问,咱们两人,到底是谁自甘下.贱?”莳婉咬紧下唇,脸色因疼痛显得格外苍白,额头处沁出细密的冷汗,但望着江煦的那双琥珀色眸子,仍是清丽倔强,含着水光,“你莫要贼喊捉贼。”
江煦半阖着眼,指腹更加用力碾过她脚踝处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温热黏腻的血,还在缓慢地往外渗着,“贼喊捉贼?”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他的语调宛如淬毒,“磨成这样,瞧着连骨头怕是都要露出来了,就为了让我心软,好替你解开。”
莳婉闻言,下意识掐着指缝间的软肉,“你从来都知道。”
“你也是故意的。”
意图被直接拆穿,她整个人的色厉内荏更为明显,干脆直接道:“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是个疯子。”
伪装着的、自以为正常的疯子。
“这样?”江煦眉梢微挑,似是在虚心求教,“哪样?”
两人之间悬殊的体力差距,彻底压制、避无可避的动作,此类种种都让他此时的心情极尽愉悦,“我变成如今的模样,是因为谁?”
莳婉一怔,咄咄逼人的视线刹那停滞,而后迅速归于冷寂,“你不曾问过我。”
“我又岂是非与你相遇不可?”
“是啊。”江煦缓慢欣赏着她努力隐藏绝望的模样,“可是你跑不掉了。”
他即将一统北方,剑指洛阳,天下亦是有一争之力,而她,只能在他身边,他可以像从前想的那样,长长久久地与她耗下去。
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
如今,只不过是换一个他更喜欢,也是更合适的方式罢了。
思绪回笼,江煦轻轻拨开莳婉被冷汗黏住的几缕乌发,见她仍是不肯示弱,唇角微勾,另一只手,则摩挲着那副沉重的脚铐,“既然这么不想它束缚着你。”
他嗓音中的愉悦喷涌而出,夹杂着几分美梦成真的疯狂,“那我也可帮帮你。”
“帮你暂时忘记。”
话音未落,江煦猛然使劲,将镣铐狠狠往下一拽。
“啊!”
莳婉猝不及防,惊喘道:“你.他,妈疯了?”她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力量一拽,一下子从榻上跌落,重重地摔落在地。
脚踝处模糊的血肉被再次蹭伤,钻心之痛,几乎让莳婉难以再维持面上的神情,眼前隐隐发黑,几欲昏厥。
然,江煦只是静静凝视着她这幅模样,冷汗淋漓,止不住地颤抖着,不待莳婉反应,他便顺势欺身而上。
强硬地压制住她的一切挣扎和咒骂,唇齿相交,眼底的恶意和恨意肆意翻涌,“不是要惹我心软?”
“你看”江煦拿起一侧桌案上的铜镜,镜中,清晰地映着莳婉此刻泪眼朦胧的姿态,“多美。”
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瞥见她刻意半阖着眼,不容她逃避,再次凑至她唇边,轻轻啃咬着,片刻,更是将莳婉的呻.吟声尽数吞没。
“莳婉。”
“睁眼,看着我。”
莳婉被他一通欺辱,僵持片刻,到底还是睁开眼,入目,有一瞬短暂的模糊,接着察觉到的便是自己身体的不适。
而江煦的嗓音,还是照例的平稳,丝丝袅袅勾缠耳畔,以至于锦帛撕裂的声音都是后知后觉。
“你——”
“不、不行”不要,他不能这样。
她绝对、绝对不能怀上江煦的孩子!
可江煦几乎就是卡着她的动作,转瞬,莳婉便被其轻易钳制,冰冷的脚铐发出一阵沉重的响,粗糙的铁环硌着莳婉纤细的脚踝。
空气中沉香的暖甜与鲜血的腥味相融,咸涩的泪水滑下眼眶,哭到最后,莳婉甚至连喘息都觉得格外艰难。
江煦不再看她,也不再理会任何可能对她产生痛感的行为,只是以一种近乎凌迟一般的举动,不知疲惫。肆意地强占着。
如野兽一般,近乎本能地掠夺。
莳婉眼神空洞,不知过了多久,连最后那点儿抵抗的力气也没有了,心头,窒息的屈辱感无限扩散。
良久,她方才闭上眼。
室内,一片安静之下,唯有沉重的镣铐,随着某种节奏,一下一下敲在冰冷的地砖上
*
待莳婉醒来后,身侧,空无一人。
她下意识松了口气,接着,脚踝处便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浑身更是如同被重物碾过,骨头几乎要散架。
室内空荡荡的,莳婉静静躺了会儿,恢复了点儿体力,片刻,意识到脚踝处的镣铐还在,她的心脏更是抽抽得疼。
脚踝处应当是被上好了药,丝丝凉凉的,莳婉努力想回忆起昨晚的一切,然而却是杯水车薪,远眺,窗外的天似乎还没亮透,在此处,时间的界限被模糊,她甚至不知道到底具体过了多久。
屈辱、愤怒,宛如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扼住她的喉咙。
莳婉鼻尖一酸,下一刻,又死死咬着唇,忍住泪意。
哭泣无用。
无用
无用!
须臾,她方才勉强整理好情绪,自虐一般踉跄着起身,脚铐依旧锁在脚踝处,走动间,摩擦着肌肤,这回,莳婉亦是看也不看。
门外,冗长的暗道依旧没有尽头。
脚掌踩在冰冷的地上,此时,她唯有一个念头。
她得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哪怕离开的代价
是死。
莳婉不记得她跑了多久,上次所见的那些侍卫们,眼下都不见踪影,她一瘸一拐,姿态狼狈,跑跑停停,一路向外。
灰蓝的晨光勾勒出她单薄的影子,渺小得仿佛随时要被这半亮不亮的天色吞噬,远处,有熟悉的嗓音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莳婉甚至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她几乎是本能地往高处跑去,等力竭,甫一站定,才发觉自己竟是跑到了一处瞭望塔类似构造的高台上。
只是这座塔台,却是奢华非常。
数级台阶如云梯,四角雕刻有白玉,蹲踞螭首石兽,看起来极为气派,也比刚刚粗略瞧见的高度要高上许多。
莳婉这才如大梦初醒,恍恍惚惚地朝下望去。
江煦不知何时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他大约是赶回来的,身侧不远处,马匹正嘶鸣。
四目相对,他没有出声,只慢条斯理地微微颔首,而后,伫立着,静静注视着她。
几个时辰之前的疯狂与屈辱画面毫无征兆涌入脑海,连带着那双毫无温度的黑色眸子,与此刻眼前的人完全重叠。
莳婉忽地有些冷,伴随而至的,是一种无力感。
她忍不住开始发着颤。
似乎
脚下,往前。
便是万丈深渊——
作者有话说:最近又上班又码字又备考,太累了,于是晚上天天奖励自己胡吃海喝,结果又晕碳[裂开]干活干得更加困难了(敲木鱼)(咚——)
第77章 扼杀 “继续当个见不得人的歌女,侍奉……
男人的眼睛黑若曜石, 那种被看穿的、让她汗毛耸立的不适感更甚,脚踝上的脚铐似有千斤之重,莳婉方才一路往外, 凭得不过是一股冲动和求生本能。
如今,痛感后知后觉, 不过稍稍动了两步, 便像是踩在刀尖之上。
肺如火烧, 丝丝缕缕的疼痛上涌, 她的呼吸声渐渐急促,高台很大, 空旷的台面, 莳婉几乎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声音。
江煦大约是并不着急, 就站在她正下方, 穿的甚至还是莳婉途径蔺州时, 为了搪塞而给他采买的其中一件衣裳。
素雅的水墨蓝, 混着几丝白, 身姿挺拔如山,远处,是灰蒙蒙的晨曦。
她一直知晓, 江煦身量极高, 压迫感亦是极强。
可眼下,对方明明离她那么远, 但莳婉仍有种避无可避的错觉。
直到, 她似乎瞧见江煦的唇角轻微动了下。
四下,一片寂静。
唯有晨风阵阵,天色擦亮,刮着她的衣裙。
莳婉拼命地盯着, 心脏狂跳,恍然间,竟像是解读出了江煦方才所言。
他似乎是在喊她的名字。
似乎是
让她“下来”。
莳婉忍不住喃喃道:“我我不。”
不下去,要离他远些,得离他远些!
瞬间,她有些草木皆兵,连慌忙跑动时手上沾染了小片的血渍也丝毫未觉,时间流逝,只兀自盯着江煦的身影。
他没有任何要上来寻她的意思。
江煦依旧如先前一般,站着,耐心地等着她,甚至是有几分嘲弄。
莳婉的眼前又开始发晕,模糊的轮廓,周遭隐隐约约的风声,乃至很远很远地方的交谈声、鸟鸣声。
她不自觉想要蹲下,却又怕这样是落于下风。
落于下风,便是万劫不复。
倏然,江煦动了下。
他大约是等得厌烦了,往前挪了一步。
然而,莳婉如今已是高度紧张,思绪紧绷下,只下意识以为江煦是要上来,连带着他往前一步的动作,也像是某种信号。
欲要
上来擒获她的信号。
莳婉心一横,应激一般往栏杆去,接着,朝高台外,纵身一跃。
霎时,风声盈耳,强烈的失重感传来,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地面在眼前无限放大,身下骤然撞上一股阻力。
“唔”莳婉被撞得眼前发昏,乃至视线都变得极为模糊,但她潜意识里,总能察觉到,此刻,江煦正在看她,故而,便又将吃痛声咽了回去。
几乎同时,她陡然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熟悉的草木香气,混合着她身上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身心双重重压下,莳婉瞬间失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江煦怀中。
原本就不慎乐观的伤口,经此一遭,更添几分血肉模糊,血渍浸润裙带,如小雨一般,淅淅沥沥滴落下来,顺着没入地面。
莳婉只觉喉间血腥味上涌,待她又一次强行咽下,下巴处忽然被江煦抬起,四目相对,距离无限拉近。
这一回,方才脑海中猜测的画面,迅速清晰显现。
江煦眼底没有丝毫惊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冰冷,如先前许多次那样,安静地蛰伏着,等待着。
他早知道!
他
早早便有所预料!
莳婉鬼使神差想到这点,瞬间,心头凝着的那口气便散了大半,只觉得心底比身上破开的伤口更加疼痛,喉间一哽,吐出一摊血。
而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莳婉方才幽幽转醒。
熟悉的床榻,入目,帐顶上是一副栩栩如生的鸳鸯交颈图,瞧见这样讽刺的画面,她下意识动了下。
瞬间,脚踝处传来一阵撕裂感,空气里,药香弥漫,莳婉嗅了嗅,更加反胃。
“醒了?”身侧不远处,江煦淡淡道。
莳婉甫一偏头,便瞧见他坐在床榻边的圈椅上,男人的指尖随意地搭在扶手上,素雅的淡蓝色衣袍,融入周遭昏暗的光线里,一双眼一瞬不瞬正盯着她。
莳婉顿了下,犹豫两息,道:“我不喝药。”说着,便再也抑制不住喉间的不适,紧抿着唇,面色僵硬。
边无意识蜷缩着身子,脚踝处的镣铐发出一阵轻微的“哗啦”声响,压得她喘不过气。
见莳婉拒不配合,江煦并不意外,抬脚向前,凝视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淡淡道:“不喝药怎么能好呢?”
他不会告诉莳婉这次换了新药,不仅仅是调理身子,更是汇聚众军医的智慧调配出来的,有助于女子受孕的药。
他沉默了会儿,只是道:“药是一定得喝的。”说着,见莳婉再次阖上眼睫,哂笑一声,“现下感觉如何?”
江煦的目光似针扎,莳婉僵持了会儿,怕他再次做出些神经质的举动,正准备回答,便见江煦逐步靠近,那道令她惧怕的阴影再度将她整个人全然覆盖住。
脸颊处,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唤她,“莳婉。”温热的体温,绝对称得上温柔的动作。
莳婉却是汗毛倒竖,“我”
“跑得开心吗?”不等她说完,江煦陡然出声,低沉的嗓音宛如毒蛇,“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嗯?”
莳婉紧咬下唇,“不关你事。”见江煦的指尖越发过分,兀自扭头,但身体却因为对方的动作而不受控地细微发颤。
江煦见状,手下,幅度更重。
指尖顺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一路向下,掠过她纤细的颈脖,好几个时辰之前,他还补了补,莳婉后颈处的伤口。
“唰——”
莳婉一惊,下意识便想骂,“你扒我衣服作甚,你——!”可话还没说完,肩膀处便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下。
江煦紧盯着那处青紫痕迹,倏然加重了力道。
“嘶”莳婉疼得猛然一颤,倒吸一口凉气。
江煦俯下身,温热的唇贴了上去,落在那处青紫的痕迹,明明他亲得颇为温柔、细致,然而莳婉却更觉毛骨悚然。
男人的唇舌接触到她的肌肤,舌尖的濡湿,一寸寸舔舐着,给她一种错觉,仿佛江煦这样,是为了清理。
她是他的所有物,任何污渍,都要被清除干净。
“你跑多少次。”江煦的嗓音贴着耳边,阴冷且窒息,“不配合多少次”
不紧不慢地钻入她的骨髓,“我这边,便记着多少次。”
莳婉早在江煦提到“跑”这个话题时,便绷紧了神经,数次的交锋,她如今早就精疲力尽,甚至想着,要不再讨巧卖乖,笑一笑?
但下一刻,她便快速否决掉。
眼下,面对江煦,她光是想笑,也再难展颜,故而,她亦是沉默。
屈辱、恐惧、担忧等诸多情愫,共同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层层缠绕、捕捉,直至完全被锯掉翅膀,动弹不得。
江煦好似也并不介意于此,仍是自顾自问道:“你在发抖?为什么?”
莳婉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听见男人话语中充分的不解之情,“你怕我?”像是完全没意识到他做了怎么样的事情,如先前许多次那般虚心求教。
莳婉看着他这般神经质的姿态,低声道:“你什么意思?”
她平静陈述,“你对我做了这些事情,我怕你,甚至是恨你”
“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恨他?
“是啊。”江煦凝视着她平静的眉眼,像是喟叹,“是再正常不过的。”
顿了片刻,忽然问她,“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莳婉不知道他突然说这话是何意,又是不是只是为了再一次试探她的陷阱,但她确实需要熟悉这周围的环境,权衡再三,还是点头道:“你愿意带我去,我自然乐意。”
话音刚落,江煦猛地将她抱起,明明脚踝处的脚铐极重,她也是有一定的重量,在他手里,就仿佛是羽毛一般,轻轻的。
男人的胸膛坚硬,隔着初秋薄薄的衣料,也能感受到他身体里蕴藏着的力量,莳婉无所凭依,只得被动地靠着他。
恰是傍晚,外面,晚霞醺红,虽安静,但亦是极为舒心的景致。
“最多三年,局势稳定后,我便辟一处比这里的景色还美的院子,你想要自由,我们两人便可夏日泛舟,冬日赏雪,四处游历。”
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莳婉的手腕处,眼底满是骇人的深思,但面上,语气越发舒缓,“届时,不会有任何多余的人,你可以随心而为。”
一字一句,宛如在说一个美梦,触手可及,便是美梦成真。
江煦见莳婉恍若不闻,继续道:“你不愿意当妾,那便不当。”语罢,感受到怀里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唇角微不可查扬起,重复了遍,“你不愿当,便不当。”
莳婉听了这话,思绪都有一刹那的错乱,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心脏悄然漏了一拍,追问道:“当真?”
“你会这般好心?”疑问的语调,但因着江煦的话,她心里还是升起一丝荒谬的、微弱的希冀。
江煦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更冷,面上,故意贴着她耳畔的敏感处道:“自然。”
“反正你自甘下.贱,那就继续当个见不得人的歌女,侍奉我。”就像他们两人初见时,不清不楚地,没有任何名分。
他的语气满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玩弄,“如此,我便给你换取‘自由’。”
“如何?”——
作者有话说:其实这两章,女主被动在高台上往下跳的场景,就是这本文最开始构思的时候,所闪现出来的一些灵感碎片,也是文名隐喻的由来,终于也是写到这里啦~[撒花]
第78章 转机 “你只能在我身边。……
如何?
莳婉闻言, 如遭雷击,甚至开始疑惑,对方是怎么神色自若地说出这种混蛋话的。
抬眼, 咫尺之遥的男人,眉眼依旧锋利冷锐, 英气逼人, 哪怕是穿着一身与他气质不甚相搭的衣裳, 也依旧不损其周身气质, 一切如旧。
但眼下,莳婉忽地觉得这人很陌生, 连带着, 内心滋生出无数割裂的荒谬感。
大约是她的视线太过于好懂, 江煦只瞟了眼, 便明白了莳婉心中所想, 笑了笑, “怎么不说话?”
莳婉停顿了下, 淡淡道:“说什么?”
“你不是在控诉我?”江煦眉梢微挑,语气细听,还带着几丝若有若无的调笑之意, 宛如两人这些隔阂从未发生过, “我瞧着,你眼底全是不满呢。”
江煦的语气太过于稀松平常, 莳婉定定瞧了会儿, 一时也分不清这是否又是一个新的陷阱。
良久,她语调复杂道:“你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了?”
谁知,这句话却像是触碰到了他的逆鳞,江煦神色一凛, “这样的人?”手臂坚硬如铁,紧紧钳着她,明明心底有一瞬间是存着想要描绘着未来美好蓝图的心思,但一举一动,却越来越偏离。
丝毫未动,手臂越发收紧,几乎勒得莳婉生疼。
接连几日的惊悸和此刻被江煦全然掌控的耻辱交织,莳婉猛然挣扎,道:“松开!”
“松开我!”
然而,话音刚落,换来的是更深一层的桎梏,江煦垂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语气不辨喜怒,“别动。”
“你想再下来跑上一程,然后两只脚都废掉,是吗?”
莳婉一时无言,嗓音发颤,“你变得好可怕。”以前的江煦,虽然也是不太好相与、有些固执的性子,但万万也不会如这两日这般
江煦凝视着莳婉的神情,瞧见她眼底难以压制的疏离和恐惧,手下力道未变,心中冷冷,唇角却悄然勾起,回答了她方才的问题,“这样的人?”
说着,感慨似的停顿两息,在莳婉的注视下,又重复了遍,“变成这样的人?”语气中含着一股奇异的嘲讽,不知是对莳婉,还是对他自己,“我本来,也不是这样的人。”
莳婉一怔,下一刻,便听到对方隐带控诉的语句,“是你。”甫一抬眼,四目相对,江煦的眼神复杂得让她看不懂。
有怒气,有掌控,亦有恨意,还有几丝被她这么一问,而勾起的更深沉的东西。
“是你。”
“莳婉。”
他的声音低了几分,一字一句,宛如刀刃,凿动着她的心,“一次次逃,一次次骗,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逼我。”
“我没有逼你。”莳婉倏然打断,急速否定道:“我没有逼你江煦。”
被江煦扭曲的逻辑气得浑身发颤,连身上的疼都暂时忘了,“是你侮辱我,是你一定要强迫我,是你把我逼到非得要跳下去——”她几乎是嘶吼,说完这些话,半晌,忽地后知后觉,已是满脸泪水。
江煦低头端视,女子的眼眶红得骇人,泪珠簌簌滑落,整个人颇为狼狈,但比起好几个时辰之前,却又依稀有了几分从前那股怎么也不肯低头的劲儿。
他恨极了她这般如何也不愿低头的模样。
江煦沉默几息,忽地很轻地笑了下,笑意未及眼底,细瞧,则更添寒意,“随你怎么想。”
他的语气极淡,仿佛莳婉方才那些激烈的指责和崩溃的泪珠,此类种种,于他而言,不过是尘埃。
“是与不是,并无大碍。”
声音非常平稳,似是审判,“反正,你只能在这里。”
“你只能在我身边。”
两人相顾无言,没待一会儿,便有亲卫来找江煦,不知是否是错觉,那亲卫隔了大几步的距离便停了下来,似乎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待江煦肯首,方才出声,“大王,洛阳又派了人来,说想和您详谈。”
莳婉窝在江煦怀里,一动也不动,闻言,眸光微闪,但面上,她已然将那些有的没的的情绪全然收敛好,不露丝毫端倪。
过了会儿,才听见江煦淡淡对那亲卫道:“送夫人回去。”语罢,偏头望来,“好生安分几日,等忙完,我再来看你。”
而莳婉只兀自低头,不欲与他多言。
回去的路上,她亦是难得的安静,只细细思索着方才所听到的那句话。
“洛阳”。
皇都洛阳的人,找江煦,而且,是“又”找。
按常理言,当今陛下虽年幼,可也是正统,需要对江煦这样的臣子这般礼遇吗?且听那亲卫的语气,似乎是几次三番了。
待回到熟悉的地方,地砖上的血迹已经全部被清理干净了,光洁无暇,榻上,床褥崭新,一切痕迹,皆数被抹去。
伺候的丫鬟又换了一拨,新来的一批人,有一小丫鬟格外沉默寡言,手脚麻利,低眉顺眼。
莳婉这两日熟悉了些周围的环境,但江煦实在盯得太紧,偶尔放空时,她难免想到了在蔺州时,交代画澜的事情。
恰逢照例更换纱布,室内,唯有轻微的摩挲声响,须臾,莳婉忽然觉得手心被短促地碰了下,似乎是有个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她一怔,下意识睁眼,那小丫鬟神色如常,只压低声音,如蚊呐,精准钻入莳婉耳中,“可祝您一臂之力。”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莳婉张了张嘴,却发现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浑身颤栗,死死盯着那小丫鬟。
片刻,伤口被妥善包扎,待人躬身退下,房门完全合拢,莳婉等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上榻躺好,而后借着锦被的遮挡,揭开了手心里攥着的那张纸。
一目十行,脸上已是血色尽失,兴奋、不安等诸多情愫接连涌上心头,室内一片寂静,唯有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纸片薄如蝉翼,上面所写也不过寥寥几字,但莳婉却手抖得厉害。
“旧人盼见,得偿所愿。”
旧人?这是何意?
莳婉心底隐隐有种荒谬的猜测,迅速占据她全部思绪,她有许多疑问,但见到这小丫鬟竟能悄无声息地混入,一时半刻,也忍不住期待起下一次的见面。
无论情况如何,这样的希望,总是要抓住的。
当日傍晚,确定江煦仍在外忙碌无法来寻她时,莳婉便再一次借着换药的名义召见了那个小丫鬟,对方面容普通,细瞧,眼神却是不似先前几日所见那般木讷,而是透着一股精明。
“时间紧张,咱们长话短说。”为防隔墙有耳,莳婉刻意借着换药的功夫,将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你是谁?为何这字迹这般像我娘亲的。”
“姑娘。”小丫鬟闻言,登时恭敬道:“夫人身居洛阳,无法亲自来此,故而便派我前来联络,您唤奴婢伽纭便可,奴婢是曾姑姑的女儿。”
提及旧人,莳婉无意识放轻了呼吸,心里的戒备心减少丁点儿,但仍道:“娘亲没死她在洛阳皇宫?”
“是,夫人是先帝的悦贵妃。”
悦贵妃?当今洛阳皇都内,只这位,在先帝故去后,未以太妃之礼相待,而是仍保留着先前的称号和位分,饶是莳婉近一年多没怎么关注外界的这些消息,对待这位,也是如雷贯耳。
听闻,她身份成疑,是先帝在外南巡时,途径异国带回,而后,不过短短两年便位至贵妃,只可惜,先帝故去,新帝登基后,她似乎得罪了国舅宁鸿一派,迟迟未以太妃之礼册封,只这么不尴不尬地保留着原先的一切,待在宫里。
这样的人,竟然说是她的母妃?
太久没见生身母亲,尤其是在以为对方死了这么多年后,又再度骤然得知这样的消息,一时间,莳婉心底更多的是复杂,至于旁的孺慕之情一类的,几乎趋近于无。
她沉默两息,立刻又道:“母妃定然是有她的苦衷的,既然你是曾姑姑的女儿,那你可能给我看下你的左肩膀处?”
她隐约记得,幼时,曾姑姑待她极好,孩童出生时,还曾笑言,说女儿的胎记与她的位置极为相近,直感叹是缘分。
记忆纷飞,莳婉语气渐缓,“如若”还不等她说完,便见小丫鬟伽纭猛然解开衣襟,露出了左肩处,一块儿青紫色的胎记。
与她的胎记,除去颜色不同,位置只差几寸。
“辛苦了,快穿好衣裳。”莳婉心下信了大半,又见伽纭面色不似作假,面上瞧着,似是防备渐消,“娘亲说能让我得偿所愿,这是何意?”
话音刚落,便见伽纭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被包裹着的东西,递了过来,莳婉下意识接过,发觉竟是一把匕首。
沉甸甸的,入手冰凉,极其锋利的短刃,细瞧,刀刃处,颜色隐隐泛着黑,俨然是淬了毒。
一侧,伽纭的声音又快又急,“姑娘,贵妃挂念您许久,只是先前一直被假消息蒙蔽,这才没能第一时间联系上您,如今惟愿能母女相见。”
说着,目光在莳婉脚踝处的镣铐上略一停驻,掩去眼底森寒的仇恨之色和迫不及待,语气更沉,“也盼您能得偿所愿,脱离牢笼。”
莳婉闻言,无意识放轻了呼吸,如同着魔一般,目光再难离开那匕首,手隐隐发颤,但握着的指节,却是极为稳当。
她心中有诸多猜疑,以至于心脏狂跳,几乎要炸开。
一股寒意直冲头顶,片刻,方才后知后觉。
这是要她,杀了他。
杀了江煦。
第79章 居心 利用与反利用。
伽纭目光灼灼, “姑娘,这匕首上头有剧毒,提炼许久, 珍贵非常,只需要一下, 便可”
莳婉一阵无言, 有一瞬间,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割裂开来的, 一半是面上深以为然的模样,另一半则暗藏着自己的考量。
须臾, 声音发颤, 像是想到了极为害怕的事情, 将那匕首往伽纭的方向推, “不行, 这这太。”
她语带犹豫, “他毕竟也”下一瞬, 果然没等她说完,对方便立刻接话道:“姑娘,您万不能在此时心软啊!”
虽然极力克制, 但话语里还是泄露出了丝丝焦急, “您被这厮欺辱,如今, 唯有他死了, 您才能自由,也可与夫人母女相见啊!”
“难不成,您还想继续待在靖北王身边,受这些折磨?这镣铐还有您身上这伤。”字字句句如泣血, 听着似是全然为莳婉考虑着的。
恨意如毒藤,莳婉听着听着,面上的犹豫逐渐褪去,又把匕首装回了身上,匕首通体冰冷,沉甸甸的触感,宛如烙铁,极烫,似乎连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也被尽数炙烤着。
莳婉如今早已说不太清,她对江煦,究竟是何情感,这似乎也很难以某种单一的情愫去定义。
心头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情感,肆意翻涌,混合着尖锐的恨意,混沌、难以辨认,但除此之外,亦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太愿意承认的异样。
伽纭的语气过于急切,甚至是
太急切了。
回神,莳婉忍不住轻轻摩挲着袖中藏着的匕首,冰冷的温度让她思绪稍定,这样的机会,或许是唯一一次了,对方大概率是想要利用她,但反过来,她也可以借助她们提供的便利。
莳婉轻阖着眼,努力将那些混乱的、事关江煦的诸多想法抛却,正色道:“自然不是的,我受这些屈辱,我心里也”语罢,以手掩面,似要哭泣。
莳婉继续道:“我知晓,娘亲定然是为我考虑,只是没想到,她还活着,还有了如今这番造化,近乡情怯,我一时半会儿,心里也乱的很。”
“刺杀一事,须得一招致胜,否则,便是满盘皆输。”她叹了口气,“且让我琢磨琢磨吧。”
耽误的时间已经有些久了,伽纭也明白这个道理,故而,也赶忙包扎好莳婉的伤口,不再多言,片刻,室内再度归于一片安静
*
几日无声的煎熬后,江煦时隔许久,再来寻她。
夜色深深,男人满覆寒霜,吱呀一声推门而入,莳婉见状,立刻起身,与他保持距离。
江煦眉眼间难掩疲色,卧房就这么大的地方,饶是莳婉不想,可细嗅,仍是轻易察觉到了对方身上飘来的淡淡酒味。
两厢交织,好似两人十来日前,那些针锋相对的戾气也无形中淡了几分。
“还没睡?”江煦神色如旧,轻揉眉心,一步步走至莳婉身边,垂眸看她,“已经亥时了。”
目光中,那股迫人的锐利暗淡些许,少了几丝先前的压迫感和审视意味,更像是某种单纯的寒暄。
低哑哑的嗓音,极具磁性,莳婉沉默听着,几息后,强迫自己直视这道视线,边轻轻“嗯”了声。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以至于,掺入了丁点儿足矣以假乱真的关切,“你最近好像很忙。”
顿了下,继续道:“尤其,你今日我瞧着,你似乎特别累。”
江煦一怔,眼底诧异之色微闪,但旋即,又转化为一种更深的、更复杂的情愫,作势要伸手,去碰莳婉的脸颊。
压力瞬时而至,莳婉强忍着,没躲。
不多时,对面传来江煦似笑非笑的语气,“怎么?”
她脸颊处被轻轻碰了两下,像是逗弄小猫小狗,剐蹭完,一触即分。
江煦唇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连带着,面上的笑容也很淡,“多日不见,你还学会关心人了?”
莳婉的神经极其紧绷,从刚才开始就细细留心着,但眼下,江煦嗓音中,她仍然很难听出更多,不知是嘲讽还是别的。
片刻,莳婉垂眼道:“在建功立业的成就上,我从来不曾否定过你,自然也不会因为你我两人的恩怨,而迁怒于旁。”
“无论如何,自始至终你都是极为厉害的人。”
百姓爱戴,用兵如神,颇具抱负。
莳婉喉间一哽,停顿几瞬,没听到对方的回答,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今日,我特意拜托了侍卫们。”
“我去给你煮碗安神汤吧,你这会儿也好累了。”她干巴巴道:“我们也停战一晚,休息休息。”
说完,便想赶忙去一旁的小厨房,谁知刚一起身,手腕却被江煦握住了,力道明明不大,但莳婉仍是一下子动弹不得。
她心中无端滋生几分紧张,“怎么了?”
“让那些侍卫,或者是伺候你的几个小丫鬟来便好了。”江煦凝视着她,眼底带着几分审视。
莳婉闻言,心下一慌,几乎以为这人是顷刻间察觉到了什么,但面上依旧不露分毫,“他们煮的火候不对,总归不是那个味道,我亲自去会好些。”
“我先前便钻研过这些汤药一类的,如今也算是半个专家了。”
她半真半假道:“我想亲自给你煮,这样好像显得诚心一些?”
“我还不曾喝过几回呢。”江煦盯着莳婉细微颤抖的眼眸,感受了会儿对方有些刻意放轻的呼吸,面上淡淡,忽然道:“有时候吧,感觉我似乎很了解你,但总觉得,又没那么了解你。”
江煦没拒绝,她心中不由得一喜,这会儿听到这话,下意识瞟了她一眼,镇定道:“这一年多,我也学了很多嘛。”
“人都是慢慢成长的。”
她不欲多言,草草扯了两句便快步离开,走到门边,仍能感受到江煦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小厨房就在卧房隔壁,说是小厨房,其实也就是个简易的、熬制汤药,热些饭菜的地方,这段日子,莳婉每日的吃食,是由外头的侍卫端进来的,并不在一侧的小厨房内烹煮。
莳婉将她拜托伽纭寻来的那些强效安神助眠的药材混入汤中,她找下人提前试过药性,这药足够令普通女子昏睡上足足半日,但考虑到江煦身强体壮,且是练武之人,药的效用无疑会大打折扣。
又担心着剂量,莳婉犹豫两息,还是没敢放太多。
一回生二回熟,但江煦这人鼻子极其灵敏,一点儿不对便是功亏一篑,如此,还是慎重为好。
待回到卧房,便见男人早已靠在软榻上,正闭目养神。
莳婉将汤盏放置一旁的案几上,抬眸望他,“趁热喝吧,免得凉了。”
江煦似乎真的听进去了她片刻之前的话,两人之间的气氛,虽比不上从前,可相较于上次,却是好上不少了。
他看了眼那碗深褐色的汤药,又转头看了看她,黑色的眸子,极为深邃,仿佛一眼便能瞧清她内心深处的那些想法和卑劣的伪装。
莳婉只觉心跳骤停。
好在,江煦的视线短暂掠过,什么也没说,端起碗,轻轻吹了两下,霎时,一股氤氲的热气翻腾,模糊了男人的神色,接着,他端起碗便一饮而尽。
喝完,又将汤盏放回原处,一切不过几息的功夫,稀松平常。
莳婉眨了眨眼睫,道:“怎样?味道如何?”
江煦沉默了会儿,哂笑一声道:“好不容易做了点儿事情讨我欢心,便迫不及待想要交换了?”
莳婉一怔,抿唇道:“我只是问问看看我的手艺是不是退步了。”
“你多想了。”
江煦神色不变,手掌轻拍身侧,“过来。”片刻,见莳婉乖乖坐定,总算是心情好转些许。
他没给她逃离的机会,身子微微侧着,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嗓音极低,带着某种危险,隐含磁性,“多想?未必吧。”
江煦佯装不经意地从颈间解下一条丝绳,莳婉呼吸一紧,不由自主目光追随,黑灰色的绳,下面坠着一块儿古玉一般的令牌,定睛去瞧,上头刻着繁复的纹路。
她敏锐意识到此物非同寻常,正思忖着,便听江煦道:“这个,跟了我许多年,出生入死数次,也算是颇有来历。”
“你既然为我洗手作羹汤,总不好让你空手而归。”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此物是“护身符”,但同样,亦是“催命符”。
他江煦在,那便是一种保护,倘若他不在,那则是,杀人利器。
回神,面上,江煦淡声道:“你可以理解成一种免死金牌,保你平安的。”
莳婉闻言,强压住心底的纷杂思绪,努力让自己不要颤抖得太厉害,面上慢慢地勾勒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迟疑,生生等了几息,这才伸出手去接。
令牌甫一入手,带着一股凉意,轻轻摩挲间,依稀可觉江煦身上的余温。
身旁,江煦忽地虚握住她的手,语气如常问道:“可要帮你带上?”他的眼底黑沉沉的,掠过一丝极其幽暗的光,速度极快,快到,莳婉几乎捕捉不住。
唯独低沉的,甚至是带着点儿调笑意味的嗓音,字字清晰,落入耳畔,“不然”
“我看,你怕是惦念着呢。”
第80章 痛楚 “刺啊,刺得再深点儿,不是恨我……
莳婉神色一顿, 假装没听懂这话,只道:“是你说要给我带的,结果又说是我贪心。”
“真是奇怪的很。”
江煦语气随意, “不过是玩笑话,倒还惹得你不安了。”见莳婉面色苍白, 眼下隐有青黑, 软了语调, 道:“可见, 是我的不是。”
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继续锁着她, 疲倦的脸庞上是奇异的、近乎享受的平静。
莳婉屏气凝神, 此刻, 她总疑心着, 觉得被看穿,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待她平定思绪, 又听到江煦唤她,“凑近些。”
她一怔,“什么?”
江煦像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摊开掌心, 看她,“我帮你戴上。”说着, 就要来拿令牌。
莳婉瞳孔微缩, 心脏也止不住地狂跳起来,她直觉似乎有些不对,但这样的筹码横亘眼前,谁也无法抵抗。
她紧抿着唇, 故作矜持,“还是别了。”
“免得你总怀疑我,还是不要了。”
“哦?”江煦眉梢微挑,语调带着一股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为何不要?是怕了?”
他故作思考,道:“你不是心中不安,一直想要个防身的?”
莳婉强忍恐惧和紧张,避开他那道迫人的视线,“我只是觉得时机不对。”他们两人如今已是不死不休,今夜,不过是暂时性的“和平”。
如同先前许多次一样。
莳婉压下心中欲念,镇定道:“此物是你贴身之物,过于贵重,我受不起。”
她这么一说,江煦沉默了会儿。
气氛一时又生出几分窒息,莳婉虽刻意避开,但仍能感觉到,江煦正在审视着她,大约是在评估,她如今这份“乖顺”的真假。
须臾,方才平淡开口,“怕什么?”这样,倒显得装腔作势,不聪明。
他神色不变,“我既然给你,你便受得起。”
江煦这句话好似千斤之重,伴着如有实质的探究感,刮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丝丝缕缕,直入她心。
莳婉闻言,面上平静点点头,乖巧将令牌递了过去,垂下脑袋,片刻,一股熟悉的气息笼罩,她下意识绷紧身子,直至对方退开。
江煦再度阖眼,语气里疲惫之意更浓,“夜深了,睡吧。”他这么平淡的态度,倒是惹得莳婉忍不住猜疑起来,但也只是一瞬,便立刻跟着上榻
入夜,万籁俱静,偶有风声。
江煦睡得很沉,英俊的面容褪去了惯常所见的锋利和冷淡,打眼望去,竟恍然显出几分柔和之意,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
莳婉静静凝视片刻,心底万千滋味,凝成一片,她轻轻拿出藏着的匕首,举起刀刃,隔了点儿距离,刀尖正对准江煦的心口处。
然而,不知为何,她手抖得厉害。
胸口处的那枚令牌轻轻贴在心口,如烙印一般,时刻扰乱着她的心。
没有回头路了
江煦已然彻底被挑起了怒意,洛阳那些人又这么柔和地、几次三番地来谈合作,那显然,那边是并不占上风的。
莳婉虽不精政事,却也知晓,待到江煦势力再继续壮大,她想要再做什么,都是徒劳。倒不如如今,拼死一搏,还能为将来挣得零星的筹码,反正,有这道令牌在,挟此威胁,也能保住一条命。
但一方面,她却也疑心,只觉得这一切有些太顺利。
就好像
她初次出逃那回一般。
莳婉忍不住放轻了呼吸,眼神有一瞬的涣散。
如果
不是他江煦的人横插一脚,那夜,她合该在那艘船上,一路泛舟水上,早早就逃之夭夭了。
根本不是去济川,不是去任何她不想去、只能被动选择的地方,也不会有这之后所遭受的一切折磨。
恨意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相互拉拽,自我说服,最终,莳婉心一横,举起刀刃向下——
下一刻,江煦陡然睁眼。
男人的一双黑眸里完全没有刚醒时候的迷蒙,取而代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冰冷,静静地注视着她,连带着,也看到了她手中即将落下的尖刃。
没有惊怒,也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莳婉的手臂僵在半空,血液仿佛在此刻凝固,大脑有一刹那的空白。
黑暗之中,入目,江煦眸色极冷,几息后,见莳婉没有动作,他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像是在嘲讽,也更像是
某种意料之内的纵容。
紧接着,在莳婉完全无法理解、亦无法反应的注视下,反握着她的手腕,狠狠往下一拉。
瞬间,利刃割破衣料,没入血肉,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温热的鲜血漫出,浸透锦被,染红了两人的衣袍。
连带着江煦攥着她时,身上的体温,也是极为滚烫,与鲜血黏腻的触感相互拉扯着,冲击着她神经。
莳婉几乎要握不住那柄刀刃。
对面,江煦的脸色骤然苍白,额角沁出几丝冷汗,莳婉下意识想要丢掉短刃,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的力道卸去大半,试图远离,但却几乎立刻又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他的一双眼睛,死死地锁着她,面色平静。
四目相对,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愫,令她不敢再抬眼,心脏剧烈跳动,心口处,时隔许久,再度攀上几丝痛意,
就像是,江煦也正这么疼一般。
空气凝固,男人面色苍白,可脸上却不见半分痛苦,唇角幅度更大,显得有些扭曲,语调愉悦,一切极为诡异。
“怎么?”
他的嗓音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纵容和鼓励之意,“不动了?”
莳婉浑身颤抖,忽觉有些牙酸,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兀自垂眼,沉默。
江煦见状,牵着她的手腕,将女子柔软白皙的掌心往伤口处引,望来的目光亮得骇人,继续锁着那张惨白惊惶,却依旧动人的脸。
“刺啊?”他语带催促,细听,几乎是蛊惑,“怎么不刺了?”
“最好刺得深点儿。”
“不是恨我吗?”语罢,握着莳婉的手,将利刃再度往深处刺去——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这里是一个大剧情分两章写,明天那章会长一些捏[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