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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各怀鬼胎 你们知道加茂宪伦吗?……

“你们知道加茂宪伦吗?”

这天图书馆, 五条悟突然拿了叠资料坐到夏油杰身边,没头没尾抛出这么一句。

彼时夏油杰正对着一本古籍皱眉。反转术式的奥义晦涩难懂,即便五条悟的讲解比家入硝子生动形象不少,但其中精妙, 似乎并非单靠一个“悟”字就能参透。他索性将注意力转向了对术式的开发和运用上, 近来广泛查阅关于式神使的记载, 试图从中寻找灵感。

“怎么突然聊起加茂家, 你平时不是最讨厌咒术史了吗?”夏油杰翻过一页, 头也不抬。

五条悟一哽, 突然想起“缝合线”的事好像还没告诉黑发挚友。他难得规规矩矩坐下, 清咳两声, 飞速过滤掉某些不便详述的细节,高度概括道:“前几天老子在医院发现有人跟踪,但六眼视野里那就是个普通孕妇, 老子就没放在心上。后来跟硝子闲聊时才觉出不对, 就让五条家的人查了一下。”

夏油杰眉头立刻揪成两道竖八:“不对劲?哪里不对,是诅咒师吗?甚尔前几天说你在黑市的悬赏又涨了?”他有些懊恼地偏过头去嘟囔道:“我早该想到的”

六眼神子掌握反转术式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这关乎五条家时隔五百年重新登顶, 关乎咒术界权力浮动、格局改写。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有一个算一个, 恐怕都盼着他一命呜呼。悬赏金随着他们日渐消减的气焰成反比水涨船高。榜上愈发鲜红的数字,倒像是对这位最强登顶的另一种敬意和贺赏。

见他懊丧的模样, 五条悟心里发虚地往后靠了靠,双腿不自然地交叠起来:“每年都要上浮几个亿,老子早习惯了。唉,你说……咱们杀个诅咒师把他变成老子的样子去骗赏金怎么样?”

黑发的特级咒术师想起某个表白日跳芭蕾的特级咒灵,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幽幽开口:“倒也不是不行,或许我们可以按悬赏金额逐个骗过去。”

五条悟闻言猛地贴进,盯着他倒抽一口凉气。

夏油杰挠挠脸有点尴尬,略微痛心地表示:“石田桑又打电话”

他刚想挽回一点在恋人心中伟光正的高大形象,未料话还没说完,五条悟却激动地一巴掌扇到他的背上:“好主意啊杰!我们先找一些便宜的诅咒师易容成高额通缉犯拿一遍赏金,等贵的统统拿完后找真的杀再拿一遍!这样即可以肃清咒术界氛围,又可以截断政府招揽群体,削弱特项部势力,还可以拿到好多money壮大自己!杰,你真是个天才!”

夏油杰惊疑不定道:“是是吗?!”

一旁家入硝子听得直翻白眼:“虽然你们的诈骗计划听起来前途无量,但可以先转回今天的正题上吗?”

五条悟却笑盈盈凑近她打量了片刻:“皮肤干燥起皮,黑眼圈肿胀泛青……硝子,要不要先体验一把咒灵的整容技术?杰保证不会把你变成丑八怪的!”

夏油杰蠢蠢欲动,点了点头。

比起还可以通过炸穿总监部削减工作量的两位特级,家入硝子却没法对咒术师的伤亡率视而不见。她一面顾及工作,一面抓紧时间备考医师资格证,已经熬了几个大夜,此刻见两人的反应什么话都没说,只一味“呵呵”冷笑。

两位特级顿时不约而同,浑身发寒地抖了抖。白发少年立刻老实坐回去,乖巧接回原本的话题:“还不是查缝合线查到的。”

加茂宪伦,咒术史上臭名昭著的诅咒师,加茂家极力掩盖的污点。大约一百五十年前,他强行让一位体质特殊的女子与咒灵结合,创造出特级咒物咒胎九相图。据典籍记载,他的相貌特征之一,就有贯穿额头的缝合线伤口。

“让人和……也太恶心了吧!”夏油杰嫌恶的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想吐的表情。

“还有,你们猜怎么着?”五条悟显摆地打了个响指:“几年前,加茂家的长老加茂袭人,在一次一级任务中受伤,额头上就留了条缝。大概一年前,他宣称死于咒灵之手,尸体却离奇失踪了。”

“那个女人呢,她那里什么情况?”家入硝子下意识去摸烟盒,想起身在图书馆又烦躁地卷了卷书页。

她感到一股寒意窜上脊背。千丝万缕的线织布成繁密而巨大的捕网,在他们身下铺开横跨至少百年的棋局。毛骨悚然之余,女医师心底更多的是为对面这两人感到担忧。

夏油杰默不作声地摸出两颗水果糖递过去,甜腻的草莓味是五条悟的最爱,对家入硝子来说倒也还能接受。黑发少年焦躁地锁着眉,一脸忧心忡忡,眸中却划过一抹狠厉。

五条悟说:“虎杖香织——五年前被高空抛物的黄豆正中天灵盖,但诡异的是两个月后她却‘复活’了。不仅没死,一年后还生下个儿子,叫虎杖悠仁,和惠同岁,没有咒术师天赋。后来几年借着养病的借口,每年零零碎碎要消失几个月。”

“你是说,‘它’在两个躯体间反复横跳?”夏油杰想起那个加茂家长老:“居然还有这种术式?灵魂附身?意识投射?”

家入硝子冷笑道:“不知道,但看得出来‘它’的防腐技术出神入化。那个位置的伤口,你难道不觉得像个杯盖吗?”

过于形象的比喻让两个少年齐齐一抖,不约而同地做出个掐住脖子、恶心欲吐的表情。五条悟更是夸张地哇哇大叫:“好恶心,恶心的要吐了!杰,老子要亲亲才能好。”说着他就把嘴嘟出蚊子口器般长,凑向夏油杰。

夏油杰一脸淡定地伸出手,揪住他的刘海拽开他:“注意场合,这可是知识的神圣殿堂。”

“嘁,在教室我们又没少亲。”五条悟嘟囔着,有些不服气。

狐狸眼少年拍拍猫猫头:“正经点,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五条悟收起玩闹的表情,说:“一个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费尽周折只为了找个男人生孩子?老子反正不信‘它’是个转世续缘恋爱番看多了的懵懂少女!老子找了几个信得过的人盯着那边,到‘它’生产的时候再看下一步。”

“瓮中捉鳖?不错的计划。”家入硝子挑眉。

“哈哈哈哈!硝子的比喻好棒!!对面可不是只千年大王八嘛!!”

窗外的阳光透过素色窗帘,洒在虎杖香织略显苍白的脸上。她一手握着汤匙搅动着砂锅里的红米莲子粥,另一只手轻柔覆在隆起的小腹上。

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和悠仁一样,是她倾注心血的作品。不,或许更确切地说,是用于催熟另一件完美“容器”的养料。

虎杖悠仁,这具身体的长子,那个有着樱粉色头发和阳光性格的男孩,才是她真正的心血结晶,一个味诅咒之王准备的完美身躯。

从他胚胎时期起,她便用百年前实验所得的结论,结合这具身体的特殊体质,一点点塑造他的肉身与灵魂,使其拥有足以承载庞大诅咒之力的韧性。

为了确保在准确的时间,他能够成长到足以承载那些手指的力量,用同胞的鲜血灌溉是最佳的选择。

如今腹中的孩子,便是她用相同手法孕育的催化剂。它的脐带血与容器同源,蕴含着相似的特质,却更为温和,是容器最佳的养料。

只需要九个月的灌溉……

虎杖香织盛出一碗粥,将一管暗红色液体混入其中。血液迅速晕开,与粘稠的米粥融为一体,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被莲子的清苦巧妙掩盖。

“悠仁,快来常常妈妈熬的粥。”她端着粥走进客厅,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虎杖悠仁正盘腿坐在电视机前,脸上是灿烂的笑容:“谢谢妈妈!”

他接过碗时,动作有些犹豫。每次吃完,他夜里总会浑身烧烫,虽然力气确实变大不少,可那种感觉很奇怪。

一旁看报纸的虎杖倭助抬起头,目光犀利地扫过来,落在儿媳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带着几分警惕。

“悠仁,趁热吃吧。”香织将碗推近,夹着嗓子哄道。

粉发男孩握着勺子,纠结了一下,小声地说:“妈妈,我好像不太饿。”

虎杖香织脸上的笑容瞬间黯淡下去,她垂着眼,声音带着浓浓的失落和一丝哽咽:“悠仁是觉得妈妈做的粥不好喝吗?还是说……你只信爷爷的话,不听妈妈的了?”

她抬起湿润的眼睛:“妈妈怎么会害你?你想想这段时间是不是跑得更快、力气更大了?妈妈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别像我总是生病住院……”

这招屡试不爽,望着母亲苍白的脸和那双含泪的眼睛,虎杖悠仁顿时被愧疚感淹没。

小孩连忙摇头,像是为了证明什么,舀起一大勺粥塞进嘴里:“好吃!我这就吃完!”

粥的味道不差,入口带着米香和莲子的软糯,只是咽下去后喉咙深处总会泛起一丝腥甜的回甘。

“乖孩子。”香织终于满足地笑了,揉了揉小孩刺猬般的粉发:“吃了妈妈特制的粥,我的悠仁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孩子。”

是的,一定会的。她默念,还有最后三个月……

第62章 共谋 五条悟将玉球含在唇瓣之间…………

最近咒术界不怎么太平, 兴风作浪的是个自称“皮卡丘联盟”的组织——立场不明,行踪诡秘。甫一出世,便横扫顶端悬赏榜,靠一颗颗头颅迅速扬名。

栽在他们手上的, 有潜逃多年的一级诅咒师, 也有政商两界的大人物, 甚至咒监部高层长老。听人私底下八卦:连五条家长老都未能幸免, 惹得五条家不惜砸下数亿天价, 誓要通缉联盟高层。

这个组织像一团迷雾。没有人知晓其据点所在、成员几何、拥有多少尖端高手和私密情报。只知道这个名字滑稽的团体, 短短数周便靠赏金敛财无数, 在阴影中稳稳扎根。

“喂, 杰,我们冒充皮卡丘联盟的人去领他家的赏金怎么样?”五条悟灵巧地向前转了半圈,双手枕在脑后, 撇嘴补充道:“五条家也太寒酸了, 悬赏‘皮卡丘’这——么恐怖存在,居然才出两亿!”

他们刚同孔时雨做完一笔交易。这黑市中介是伏黑甚尔搭的线, 抽成利落, 信誉尚可。至于作为中间商中又分了一杯羹的中间商,伏黑甚尔对面向禅院家的诈骗生意单不能亲自上手, 还曾对着他们俩个大吐苦水,唉声叹气。

这两个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主。累累尸首里, 有按夏油杰计划易容顶替的,也有追杀途中撞见的正主——无一不是恶贯满盈之徒。而那位五条长老,实则是五条悟藉由通缉之名清理的门户叛徒——辛苦费嘛,自然由财大气粗的禅院家“报销”了。

“你往那一站就是真品中的真品,哪里需要冒充。”夏油杰点了点裤兜里的咒灵玉, 一颗准一级,两颗三级,外加一颗蝇头。

今天的工作量有点大啊。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让老子看看谁是下一个倒霉蛋……哦豁……”五条悟下滑电子名单,筛掉一堆看不上眼的报价后,发现有消息的只剩下万年榜首。

“原来下一个倒霉蛋是老子自己!”五条悟兴奋地翘起嘴角,逆时针转半个圈,长臂一揽,挂到夏油杰肩上:“杰杰杰,我们找谁扮?我看看方便的……拉鲁?嘶,怎么会有这么辣眼睛的诅咒师?祢木利久?不行不行,配不上老子风华绝代的气质……”

五条悟从发型到鞋跟将名单批得一无是处,最终痛快淋漓地得出“老子天下第一”的结论。额前翘起的发丝随着他摇头晃脑轻轻弹动,活像两只竖起的猫耳朵。

夏油杰抿唇忍笑,忽然屈膝抄起他的腿弯。五条公主在空中晃了晃,胸口猛地撞上少年劲健有度的背肌。他很快直起腰,小腿顺势蹬了蹬空气,胳膊肘支倚在丸子上。

“杰?”五条猫猫抱着黑色脑袋蹭了蹭,发出疑惑的气音。

“白天要睡觉的话就在我的背上睡吧。”

“……你说老子白日做梦?”

“难道不是?还是你以为区区无为转变能将一双平凡无奇的眼睛点化为瑰奇神异的六眼?”

五条公主鼓了鼓腮帮。

巧言令色的怪刘海!可恶,突然气不起来了。

白色脑袋敲敲下面的黑色“木鱼”以示抗议,夏油杰却浑不在意,将人往上掂了掂:“快指路,接下来怎么走。”

除了日常狩猎,他们临时接到消息,打算探探虎穴。虽然五条悟对这个说法严重不满,说他猜是个猪窝,但还是老实地指引方向。

这是一片哆啦A梦式的迷路装住宅区,设计者将一条条主干道打断,小巷四通八达,放眼望去,一座座二进制的房子如同森林迷宫中遮挡视线的隔断,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其中。

“五条少爷……?”

身着格子衫的文弱青年抱着菜袋从巷口转出——这是五条悟布下的暗哨之一。

明处的是个不知底细的老妖怪,五条悟虽然嘴上嚷嚷着贬低着,但策略上的考量很谨慎。他在虎杖香织常去的医院、超市……虎杖悠仁的幼儿园分别投下定点的人员,勒令其禁止使用咒力、禁止擅自跟踪、甚至禁止长时间注视。

这些地方常有流动岗和兼职人员,居所附近又是一大片出租屋,偶尔出现的陌生面孔像注入太平洋的细雨,难以激起波澜。五条悟乃至考虑到了五条家的内部漏洞,将派来的人背调得细致入微,就差掌握某人某月某日尿床多少次了。

见到两人叠罗汉的架势,青年惊得说话都在打颤,语气里的迟疑浓到可以熬出高汤。若非恐惧压制,他早就把背上的人薅下来前前后后转几圈验明正身:

这真是五条悟?那个冷酷无情霸气侧漏残暴冷血+N串修饰词的六眼神子??!!!”

五条悟眯眼撇过去,青年猛打哆嗦,脚跟一碰,站的板直,180度鞠躬大喊:“见过家主!见过准夫人!”

准、准准准准……准夫人??!!!

夏油杰脸皮薄,稍有痕迹就会很明显,这下耳根火烤了一样,连带着脖子和脸都烧透了,烧的手指燎燎,毫无预兆的松开。

五条悟反应极快,脑袋上的手瞬间勾住脖子,坠下的同时带的夏油杰趔趄一下,以一个双腿反剪的古怪姿势,脑袋被夹在了胳膊与胸膛之间。

向杰癸·悟对着青年笑得光华灿烂,咧出雪白靓丽的八颗牙齿,大手一挥恩准:“婚礼时你可以来。”

青年激动地绞手,深觉锦绣前途在前方铺展开来,克制了一下,他没忍住问道:“请问二位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五条悟一脸坦诚:“这个得问夜蛾,我还不知道毕业日期是哪天。”

青年恭敬道:“这是属下下一项任务吗?”

五条悟端详他片刻,深觉此人是个可造之材。夏油杰尬在他怀中,腰有点僵。他面红耳赤地听着那家伙信口开河,整个人臊得不行,也没开口打断。

没说多久,话题终于拐回正题上。他们是乘人外出,进入另一波监视者视线才摸到这来的。

虎杖宅与其他房子别无二致,院墙和屋舍刷着灰蓝的墙漆,门口的篱笆低矮,能看见花园里孤零零摆动的秋千。

“看来得从后门翻进去了,”夏油杰压低声音:“屋里不是还有位老人在吗?正面闯入不太妥当。”

五条悟却浑不在意地挑眉:“何必那么麻烦?论起监视,还有谁比天天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看得更清楚?”说着,他竟真的大步流星就朝着正门走去。

“等等,悟!”夏油杰一把将他拉住,手腕用了些力:“万一劝不动,我们岂不是直接暴露了?”

“为了他孙子,老爷子肯定会配合的。”五条悟笃定的说。

咚的三声,门开了。出来应门的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腰板挺直,眼神锐利。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尤其在五条悟那头嚣张的白发和遮住半张脸的圆墨镜上停顿了两秒,眉头紧紧皱起:“你们找谁?”

夏油杰上前半步,用身体稍稍挡开还想往前凑的五条悟,言简意赅地表明了学生身份和来意,随即切入正题:“虎杖先生,关于您的儿媳虎杖香织女士,我们有一些非常重要的发现,可能需要向您求证。方便进去谈吗?”

虎杖倭助泛黄却犀利的眼睛审视他们片刻,最终侧身让开了一条通道:“进来吧。”

客厅整洁朴素,家具简约规整。刚落座,夏油杰便开门见山:“我们怀疑,现在的虎杖香织,可能并非您认识的那位儿媳。”

虎杖倭助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他没有立刻惊呼或反驳,只是沉默地呷了一口温凉的茶,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似叹息又似解脱的哽咽:

“……我就知道……假惺惺的笑脸,怎么可能是香织会露出的表情!骨子里的东西,是装不像的……”

老人断断续续地讲述着,“香织”在重病痊愈后,尤其是生下悠仁后的几年,每周总会借口和朋友游玩消失几天。

“香织……「她」没有她的神韵。”

老人喃喃道,他起身,应两人要求取来一叠孕检报告。夏油杰迅速拍照,发给家入硝子。

等待回信的间隙,五条悟晃着脚尖,突然出声:“老爷子,她对你孙子怎么样?”

“表面上,无可挑剔。”虎杖倭助的语气涩然:“她甚至每个月都会定时熬一种红米粥,说是给悠仁补身体。那孩子喝了后,体魄确实一天比一天强健,成年人都搬不动的东西,他却轻而易举。但……”

他的手指颤了颤:“悠仁偷偷告诉我,喝完粥晚上会觉得身体怪不舒服,具体他也说不上来。我跟着喝过几次,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红米粥……五条悟舌尖顶了顶腮帮,黏稠的红色总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太美妙的东西。

“悟。”夏油杰将手机屏幕转向他。是硝子的回复,信息很简短,却让空气瞬间凝固:

【最后那张报告上的胎儿周数,与她实际的孕期完全不符。这份报告,不属于虎杖香织。】

……

夏油杰几乎不忍回忆老人是如何将他们送出门的。那一刻,虎杖倭助仿佛一棵骤然被台风拦腰摧折的杨树,所有的精神气瞬间抽离,只剩下死寂的灰败。

“悟,你怎么看?”

暮色渐浓,路灯次第亮起。晚风微凉,吹起他们的衣角。

五条悟双手插在兜里,仰望藏蓝的天空:“一个月前,六眼看到她的时候,她肚子里的胎儿不是术师,咒力微弱得可怜。除了虚弱,没别的异常。”

他低下头踢飞一块石子,石子滚落远处,咔哒一声脆响。

“现在看来,藏着的东西可比想象中更有趣啊。”夏油杰侧头望向他,眸光晦涩不明。

为什么会是悟?

存活了千百年的诅咒师为什么偏偏盯上悟?有多少人想利用他、想伤害他?有多少人想杀了他?我……

“呕……”

浴室里水声哗啦作响,却无半分蒸腾的水汽。夏油杰的小臂重重抵在冰冷的镜面上,拳头攥出青筋,整个人倚靠着手臂蜷缩着。

又一颗咒灵玉滑入食道,他默默计数,右手下意识摸索洗漱台……空的。

五条悟洗完澡,抱着美和女士寄来的超大只毛绒皮卡丘,毫无顾忌地推开了隔壁宿舍的门。

室内寂静,唯有浴室方向传来持续的水声。五条悟耳尖抖动,眼睛眯起。他抱着那只软乎乎的黄色玩偶,悄无声息地走到浴室门前,将耳朵贴上冰冷的门板上。

水声掩盖了大部分声音,但无法完全隔绝那压抑的干呕,还有更细微的……呜咽吗?太轻微了,几乎要被哗啦啦的水流彻底吞没。六眼神子捕捉到了细微的抽气,那声音无限放大,清晰地传进了他的大脑。

杰在哭。

这个认知让五条悟心底沉闷又气愤,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杰躲起来独自承受这份痛苦?还是因为这家伙宁愿用冷水冲脸也不肯向自己靠近?

“笨蛋。”他低咒一声,把脸埋进皮卡丘明亮的绒毛里蹭了蹭。不可一世的六眼神子、五条家家主,像个变态,趴在同级生的门外偷听人家洗澡和哭泣,怀里还抱着个幼稚的卡通抱枕……这画面真是有够滑稽的。

不,好生气……还是很生气,气得牙痒痒,气的想毁灭什么……因为气闷地无处发泄?不,这个词还不够准确……

淅沥的水声停了,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擦拭声。五条悟瞬间弹开,抱着他的抱枕几个闪身就摔进了夏油杰的床铺。

他今晚过来,本是想休息一晚,奖励自己抱着香香的恋人好好睡一觉……可恶,没抱到暖烘烘的杰,反而先惹了一肚子闷气。

他烦躁地滚来滚去,手肘突然磕到了一个硬物,一颗乌黑的咒灵玉从床铺缝隙间滚了出来。

五条悟将它捞在手里。暗沉的球体冰凉光滑,像颗巨大的黑珍珠,在床头灯柔和的光线下折射出幽暗的光泽。

五条悟眸光晦暗,不死心地把它凑近唇边,伸出舌尖极快地舔了一下。

没有味道,依旧毫无味道,和以往一次没有任何分别。

他再次埋怨,二分之一概率,上帝偏偏选择了夏油杰,让他成为承受束缚的一方。倘使是他……一切分明能皆大欢喜!

隔间突然传来响动,刚洗完澡的夏油杰穿着宽松的睡衣,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他的眼眶周围微红,但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温和。视线甫一落到五条悟手中的咒灵玉,眼神便微微一凝。

夏油杰声音微哑:“你以前不是尝过吗?”

五条悟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头,六眼在灯光下流转着妖异的光彩,牢牢锁住夏油杰,目光专注而危险,声音低沉且瓷滑:“嗯……刚刚好。”

在夏油杰剧烈颤动的瞳孔倒影里,五条悟的动作一帧帧慢放。

他看着高贵圣洁的六眼神子修长骨感的手指,如何随意地拈起那颗不祥的黑玉,他将它递到唇边、手腕一抬、将乌黑的玉球径直含入口中。

夏油杰像台卡顿的老化相机,视线卡死在那两片线条流畅的薄唇上。唇瓣微启,露出一点洁白的齿列。舌尖极快探出,嫣红一点,在乌黑的球体表面一掠而过。

神子动作优雅利落,咒灵玉不小,将他的侧脸顶起一个清晰的轮廓。口腔被占据,他的唇瓣因此微微张开,隐约能看到其下洁白的牙齿和那颗不祥的黑色球体。

他抬起眼,目光狼一样盯死夏油杰,舌尖费力地在有限的空隙里活动,□□着那颗珠子使得他接下来挑衅的话语变得含糊不清。

“唔……”他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然后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对着明显僵住的夏油杰说:“要吃吗?”

“自己来拿。”

第63章 顶喉吻 杰,我还是不懂爱。……

时间不会为谁的迟疑而真正停滞, 夏油杰的意识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起初,他的视野里只有五条悟那双唇——近乎残忍地衔着那颗不祥的咒灵玉,可紧接着,完全攫住他目光的只有白发挚友的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

像是北冰洋的浮冰推着深浪, 又像南极大陆上万古无人的雪原。你看不见任何生命刻画的痕迹, 没有文明也没有伤痕, 所有声息都被大雪无声封禁。你只能看到你自己, 仿佛他是为你而存在的, 仿佛他是为你而等待的。

夏油杰永远为这双眼睛着迷, 不是沉溺于六眼, 而是甘愿溺毙在五条悟的注视里。

没有更多犹豫, 或者说因为这种沉迷,挣扎已经在瞬间里完成。没有第二种选择,他甘愿做1爱的囚徒, 哪怕五条悟希望他自由。

他猛地逼近, 扶住白发少年的肩膀,飞蛾扑火般吻了上去。

五条悟在他贴近的刹那, 反应迅速地将刻意露出的玉首含回深处, 只留下两片抿紧的薄唇。

黑发少年笨拙地贴了上去,起先, 只有自己的颤抖格外清晰。像是突然面对超纲试题的优等生,他无措地反复蹭着对方的唇瓣, 试图寻到一点入口。

这和以往任何一次亲吻都不同,他曾经总是这种场景里怠惰的一方,只需要像现在这样贴近,而五条悟——那个狂风骤雨般的少年总会找到他,一如既往, 如期而至。

他能敏锐察觉五条悟平静表象下的不悦,甚至愤怒,却不解其意,找不到症结。五条悟以这种方式兴师问罪,是因为咒灵玉吗?

不,他的直觉告诉他,并非如此。

他们曾因咒灵的调伏仪式在游乐园大打出手,他也曾为了好奇心将夢魔的咒力核心抛入口中品尝。越强大的术式其束缚越苛刻,腐烂作呕的腥臭早已同咒灵操术一齐在他的灵魂深处扎根,这是连味觉丧失也拜托不了的永恒枷锁。

他们是天生的强者,是屹立于顶点的术士,是日本咒术界三分之二的特级,他们望向彼此如同照镜自揽,他们共鸣,他们是世界上截然不同又何其相似的同一个灵魂。他们对代价,彼此都心知肚明。

夏油杰不愿再思考了,他下意识回避性调伏,只因不想让心爱之人看到自己涕泗横流的丑陋模样,但这点隐秘的自卑与安抚五条悟相比什么也不是。既然悟想看,那便看吧……

他青涩的探出舌尖,试图扣开敌方固若金汤的城门。但五条悟的门像是金刚石打的一样,柔软的唇舌久攻不破。夏油杰急了,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唇,无声威胁。

五条悟垂眸片刻,终于松了齿关。那点不轻不重的威胁在他眼里不过狐狸磨牙,一贯是撒娇。

他无意让他长久煎熬,于是夏油杰来不及细细感受柔软,白发少年的舌头便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顶了上来。

那颗咒灵玉体积不小,几乎塞满了口腔的每一寸空隙,此刻被灵巧强势的舌尖抵着,强硬地推向夏油杰的喉口。

“呜……!”

他的喉咙里迸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恶心!无法形容的恶心感排山倒海般袭来,那味道如同将世间所有腐臭之物压缩,瞬间侵占了他所有的味蕾。

他本能地干呕,胃部酸水上涌,唇齿唾液分泌,但没有想过退缩。夏油杰胃部痉挛,手却主动绕到对方脑后固定住自己,不准自己逃离。

这不是缠绵,而是战争,一场私欲与意志的战争。

他能清楚地感知舌尖下意识抗拒那物体时的阻力,能感受到试图将它推回时却又被更大的力道反推回来的角力。

五条悟的舌头冷静又准确,一下下将那颗球体往他的喉管深处推抵。夏油杰被迫仰起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吞咽的动作变得极其艰难和痛苦。

他闭上眼,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濡湿了颤抖的睫毛。他死死揪抓着五条悟的衣物,挠出道道褶皱,痛苦地向眼前无法放手的神子,献祭自己的感官和爱慕。

唇齿间是五条悟口腔的热度,柔软的内壁,以及那颗被含得温热,对夏油杰而已却依旧恶息的咒灵玉。

五条悟唯一庆幸,尚未成型的共感此时没有发挥作用。他又让杰痛苦了——这个认知让他心底泛起冰冷的自我唾弃。

也许……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要求另一个人在自己眼中完全透明。这本就是爱情中最难克制、也最不堪的欲望。而五条悟,无疑是这欲望下最庸俗的囚徒,一个被爱人偏袒纵容的卑劣者。最不幸的是,这个卑劣的俗人,恰恰拥有着实现这份欲望的能力——这份权力,是夏油杰自愿向他让渡的。

关押触手可及的权利?

听起来多么伟大。

他选择偶尔放纵这份失控,即便自鄙,也从中咀嚼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罪恶的满足。而夏油杰总会包容他理智的出走,用那种近乎宠溺包容的目光,安抚他岌岌可危的人性。

他几乎狂放冷漠地凝视眼前这张脸,薄红的眼尾、抽动的鼻尖、皱出纹路的额头……以一种献祭的姿态半跪身前……

……真是罪孽啊,杰。

五条悟压下心底疯长的私欲,将舌面完全摊平,助他完成最后的调伏。

就在夏油杰觉得自己即将被灭顶的恶心感彻底吞噬,窒息而亡的瞬间,喉头最后一下艰难滚动,咒灵玉终于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滑入了食道。几乎同时,他半跪着的双腿发软,挂在脖子上的手也松开,整个人摊软在对方的怀里。

“咳……咳咳咳!” 夏油杰伏在少年膝头,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剧烈的呛咳让他眼眶瞬间逼红,生理性的泪水失控地涌上,模糊了所有视线。胃里翻江倒海,他拼命压抑着呕吐的本能,整个身体因极度的不适而微微颤抖。

五条悟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眼中的浮冰迅速化去。他懊悔地抹去少年眼角的泪水,小心翼翼地凑近,用鼻尖蹭了蹭膝上那人泛红的面颊。

“对不起…对不起……杰……”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瓣如羽毛拂过,珍重地吻在夏油杰那只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对不起…杰……对不起……”

一下,又一下。

一声,又一声。

阳光变得惨淡,如平芜的大地般苍白,日本的冬天又一次来临了。

五条悟告诉他们,家族的族会即将召开,身为家主他无法缺席。当时他苦大仇深地抱着夏油杰,把脸埋在他颈窝里闷声说“要记得想我”,然后才返回了那座森严的宅邸。

丧失彻底的另外两感渐渐回归,罕见地没有传来远方的讯息,莫非族会期间他们要求斋戒?

夏油杰锤了锤酸痛的背脊,又撑着脑袋漫无边际地想着。今天是五条悟离开的第五天,纱帘被北风不断吹起,他望着晃动的弧度,心里空落落的——他很想他。

冬日的阳光透过族祠的高窗,斜斜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线,如同囚笼。无数先代的牌位森然林立,沉默地注视着中央的那个身影。

五条悟已经在这里躺了五天五夜。

他躺得并不舒展,自我折磨般绷紧每块肌肉。那头总是张扬的白发有些黯淡,无力地垂落在额前。脸上没有任何遮挡,那双冰蓝的苍天之瞳也失了焦距,正自虐的将六眼的感知铺展到极限。

头部尖锐的刺痛源于术式天生的束缚,它与共轭带来的相互覆盖,是五条悟惩戒自我的唯一方式。

演武场流动的咒力与招式,会议室长老的叫嚷争执,侍女们匆匆走过扬起的衣摆……乃至更遥远的地方,一切不加筛选的信息都像失控的洪水冲进了他的大脑。

信息过载的剧痛日夜不停,神经火燎燎地烧着,可他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将六眼的阀门开得更大,任由庞杂的信息流几乎要冲垮他的意识。

每当机体叫嚣,出于自救,反转术式蠢蠢欲动时,他总是面无表情地压下这种生理的渴望。

他想起在八泽村时的对话。黑发挚友迷茫的问他:“你想成为我的神明吗?”

那时自己怎么回答来着?

他说:“不,是桥梁。”

可他食言了,他违背了自己的承诺,他愧对一双如同紫水晶般的眼睛。那么明,那么亮,而现在看过来,五条悟被照出的几乎要灼伤灵魂的偏执一览无余。

那是一场私欲与理智之间的战争,夏油杰无往不利,而却他一败涂地。

杰,对不起。也许你说的对,深宅大院里的神子不懂爱。

「原来你已经得到满足了吗」

一个来自久远梦境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回响。那不是简单的死亡预告,他曾在那命运的碎片里,体验过两次夏油杰的逝去。

他不能不承认,不可一世的六眼神子感到恐惧。他恐惧失去,更让他灵魂战栗的,是夏油杰本人对他带来的安宁的满足。

——你怎么能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呢?你满足了,你安宁了,我呢?可我呢?我的安宁,我的未来,我需要依赖睡眠维持生理机制的每个夜晚呢?

——怎么能这样?怎么允许你这样?你凭什么这样?

这些恐惧,这种拔骨的疼痛伴着不甘,随着一声声无人听闻的质问一复一日下近乎怨怼。

所以当他们后来以某种不可言说的方式缔结了比命运更牢固的“束缚”时,他是狂喜的。失去的恐惧被消除了,杰的存在成为了他世界里永恒不变的坐标。

然而恐惧是消退了,被恐惧滋养的藤蔓——那些扭曲的偏执和掌控欲却并未枯萎,反而在安全感的外衣下潜伏得更深,生长得更加枝繁叶茂。

他甚至开始隐秘地享受那种完全掌控带来的快感。渐渐地,这种快感竟压过了心疼,压过了自我谴责,压过了理智,也侵蚀了那份他自以为纯粹的爱。

这不是爱。或者,不全是爱。夏油杰说过,五条悟只要纯粹的、最好的东西,他自己也深信不疑,他也要给夏油杰同等的纯粹,同等的最好。

他绝不能成为杰的囚笼,为此他一直努力,他不要败给私欲,宁死也不要,他要把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永远关押。

第六天。

饥饿和干渴已经变成了身体里一种模糊的背景音,更尖锐的是持续的头痛,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每一个关节都在抗议。

他又想起了夏油杰,忽然有些担心这种极致酸痛会传递给他,即便跪坐不妥他选择了躺资来缓和。于是他精准的控制反转术式,将酸痛维持在一中酣畅淋漓大战过后的程度,不至过度。

第七天,也是他和杰约定的最后一日。

族祠里没有灯,也没有燃烧的蜡烛,只有清冷的月光勉强勾勒出梁柱的轮廓。

五条悟的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明天就能见到他了,这个念头让他心底不由自主升起一点欢欣。他起皮的唇角不由自主牵起一某僵硬的弧度。他终于安心地,闭上了那双过度使用的眼睛。

“……杰……杰?”

恍惚间,似乎有呼喊声由远及近。夏油杰费力地睁开惺忪睡眼,朦胧的晨光里,视线渐渐聚焦,一抹熟悉的白色映入眼帘。

阳光温柔地洒落,勾勒出少年凌乱的白发轮廓。

夏油杰眨了眨尚且迷蒙的眼睛,下意识地蹭了蹭怀里的皮卡丘抱枕,拍了拍身侧的床铺。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甜香后,他含糊地咕哝了一声,继续睡过去了。

第64章 高空音乐会 世界合该属于她

十一月的风带凛冽寒意, 拨弄着窗外的落叶枯枝。今夜天空明朗,在高专这样的野外,没有废气污染的星空明亮清晰。家入硝子终于合上面前厚重的医学文献,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

距离午夜零点还有几分钟, 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从穿成常服的白大褂口袋里摸出烟盒, 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打火机的橘红色火苗在黑暗中短暂跃起, 稳定成一个柔和的光点。

她没有吸, 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一点微光在指尖燃烧, 细微的青烟袅袅升起, 带着烟草特有的干燥气息。

挂钟的秒针滴答转动, 纸灰随着烟烬掉落下去。她伸手关掉桌上的台灯,借由上移的微弱光亮,在心里对自己轻声说:生日快乐, 家入硝子。

几乎零点钟声敲响的刹那, 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起,接连弹出信息——来自庵歌姬和冥冥, 还有一些她帮助过的人。

两位学姐在外地出差, 却掐着点送来了祝福。歌姬的文字咋咋呼呼,带着温柔的关切;冥冥则难得破财, 转来了一个数字吉利的红包,红包备注是“生日快乐”四个简介的小字。家入硝子嘴角弯了弯, 顺着列表回了感谢的话。

手指下滑,她的目光下意识扫过那个只有三个人的小群——那两个最常亮起也是最吵闹的头像此刻却异常安静,五条悟和夏油杰没有任何动静。

她叹了口气,按熄屏幕,难得为有点为孤独伤感。虽然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常, 但还是期盼这个白天可以吵闹些。

家入硝子很少想起以前,晕头转向的生活时刻紧绷着她的精神,生命在她手中或复苏或流逝,无休止的不甘眼神奔腾在她的眼前。但在时间面前,兴许不论如何坚毅刚强,人也难免沧桑,难得惆怅。

生活的翻天覆地,往往就在几个瞬间。一年多前,她还只是个试图变得不那么普通的普通少女。

父母温和包容,对她青春叛逆束手无策。初中那会儿,她偷偷迷恋上铆钉皮衣和厚重马丁靴的硬核风格,会趁着晚自习戴上口罩翻出学校,钻进附近那家光线昏暗的清吧,坐在架子鼓后面,用鼓棒敲打出震耳欲聋的节奏,仿佛那样就能把循规蹈矩的世界砸个稀巴烂。

直到那个雨夜,老师的电话打到家里,父母急匆匆开车来抓她。雨下得很大,路面反射着凌乱的光。故事的发展俗套得像某些劣质的霸总小说,对面车道飙来一辆超速飞驰的车,一个为爱疯狂的男人试图追赶即将出国的女友,车在湿滑的路面上失控,狠狠撞了过来。

事情发生的前一刻,妈妈还坐在副驾苦口婆心地劝她,她抱着胳膊顶撞不休……在骤然卷来的气浪中,她的顶撞全给了嗡鸣,但嗡鸣不会像妈妈一样温和。

她在剧痛中睁开眼,身体里一种从未知晓的力量自行运转,修复着破损的内脏和骨骼。她勉强爬出变形的后座,跌跌撞撞扑向前排,想用刚刚获得的神奇力量做点什么,却只摸到一片冰冷……

后来的日子像开了倍速的进度条,一直被人不断向后拖动。生活多么不讲道理,她尚且四顾茫然,它却已经跌跌撞撞跳到了下个举绩。

指尖的火星渐渐燃尽,她又谈了口气,刚想起身洗漱时,窗户方向却突然传来几下轻微的“噼啪”声。

家入硝子抬眼望去,夜深人静,这声音格外清晰。

接着,又是几下。

她捻灭烟蒂,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带着寒意的夜风立刻涌了进来,她低头向下看。

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楼下的灌木丛旁,似乎在密谋着什么,只是这密谋的动静实在有点大。

“就用旁边这个石狮子不行吗?敲起来肯定够响!”这是五条悟,压低音量依然透着一股张扬。

夏油杰的声音带着无奈,劝阻他:“那个砸过去,窗框会连同玻璃一起掉下来吧?我们是来送生日祝福的,不是来拆楼的。”

“那怎么办?爬上去吗?这么老土的举动配得上老子?”

“至少比破窗听起来像话一点……”

家入硝子看着楼下那两个因为毫无意义的争执而几乎忘了正事的家伙,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楼下的两人瞬间噤声,齐刷刷地抬起头。

月光和远处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们的轮廓。五条悟一头显眼的白发在夜色中也依旧显眼,墨镜滑到了鼻梁中间;夏油杰则扎着他那标志性的丸子头,额前一缕奇怪的刘海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被当事人抓包,两人脸上没有丝毫尴尬,立刻开始开始互相指责。

“都怪你!声音那么大!”五条悟率先发难。

“明明是你的提议太离谱!”夏油杰毫不客气地回敬。

“是你动作太慢,回去拿个东西磨蹭半天!”

“如果不是某人忘记,我们会错过零点?”

吵嚷间,家入硝子明白过来。原来是夜蛾正道给三人织了点小东西——夏油杰的手套,五条悟的围巾,以及给自己的一对毛绒耳罩。这两个家伙跑过来,结果把耳罩落在寝室又跑了回去,这才错过了零点的祝福时间。

家入硝子心里清楚,夜蛾正道把算是生日礼的东西托付给两人是在变相给自己放假。她的这个老师外表坚硬,内心却很柔软。

“所以两位最强深更半夜在我窗下讨论拆楼方案,就是给我的生日惊喜?”

“惊喜当然在后面!快下来,硝子!带你去个好地方!”

“穿暖和点。”夏油杰细心提醒。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家入硝子还是回身拿起外套,利落地从窗户翻了出去——走门太麻烦,而且这种感觉,有点像回到了可以肆意妄为的年纪。

他们带着她翻墙,明明没有巡夜的人,但两个戏精还是拉着她压低了声音,猫腰着走路,转角打暗号。夜风很冷,但奔跑起来的时候血液流速也很快,家入硝子难得没翻白眼,配合出演了一部特工短片。

目的地离学校不远,是一片空旷的、可以远眺城市灯火的草坡。而当家入硝子看到草坡上那个色彩斑斓的巨大球体时,她真的有些惊讶了。

“热气球?”

“没错!”五条悟打了个响指:“在空中过生日,够特别吧?老子想的点子!”

夏油杰已经显站了过去,带着一种科研式的认真表情说:“稍等硝子,燃烧器的预热好像还需要一点时间……”

“喂,杰,这个阀门是说现在要拉紧对吧?”五条悟也掏出手机,皱着眉头,手指在屏幕和头顶上方的燃烧器操控绳之间来回比划,屏幕上正显示着热气球操作教程的页面。

夏油杰拿着一份配套的纸质说明书,借着手机电筒的光,仔细核对着:“等等,图示好像不太一样……先确认燃料压力是否在绿色区间。”

“这么麻烦?”

“好了悟,你先别乱碰那个阀门。”

“哈?明明是杰你看教程太慢了好吗?”

“差点把点火器对着燃料管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看着两个DK对着热气球手忙脚乱地争论,家入硝子习惯性翻了个白眼,嘴角压不住笑意地吐槽:“可不要飞到一半坠下去了。”

“怎么会,这么好的日子硝子不要说丧气话啦!”

经过一番称不上顺利但最终成功的调试,热气球终于开始平稳地充气膨胀,巨大的球体缓缓立起,投下温暖的阴影。

“Ladies alemen,please board——”五条悟弹跳到篮筐前,做了一个夸张的“请”的手势。

三人依次爬进宽大的篮筐,随着两位偶尔“专业”的驾驶员的操作,燃烧器喷出更加汹涌的火焰,篮筐轻微一晃,一种奇妙的失重感传来。

地面上的景物开始缩小,夜空在头顶豁然开朗,碎钻般的星辰与远方城市流淌的灯河交相辉映,高专熟悉的轮廓在视野里渐渐融化成模糊的墨色剪影。

夜风在高空变得更加凛冽,呼啸着掠过耳畔,吹动了家入硝子的短发,也鼓起了少年们的外套。这种脱离大地融入夜空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奇异地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

“怎么样,硝子?视野超棒吧!”五条悟靠在吊篮边,夜风吹乱了他标志性的白发,墨镜下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轻快。

在预定的高度,热气球平稳地悬浮在夜空之中。夏油杰从吊篮的储藏箱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数字造型的蜡烛。

他动作仔细地用火机点燃,小小的火苗在微寒的高空中轻轻摇曳,映亮了周围一小片空间。

“Happy Birthday to you…” 歌声响起,五条悟唱得随心所欲,调子跑到天边,但那份快活劲儿却货真价实。夏油杰的声音低沉些,努力跟着旋律,声音温和又轻快。

家入硝子透过跳动的烛光,看向火光后两张被晕得柔和的脸庞和篮筐外无垠的天地,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轻轻鼓胀。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投出浅浅的阴影。

愿望……她许下了一个。

当她睁开眼,吹熄蜡烛,一小缕青烟袅袅散去。蛋糕被分切,甜腻的奶油混合着清冽的空气,味道出奇地不错。

就在这时,夏油杰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便携小音箱,故作神秘地按了几下。

“等等,别放那个吵死人的电子音了。”五条悟阻止了夏油杰的动作,自己则弯腰拿起了不知何时放在角落的一个吉他盒。

在家入硝子惊讶的目光中,五条悟利落地打开盒子,取出一把电吉他,连接上迷你音箱。夏油杰愣了一下,默契地从另一个箱子里拎出了一把贝斯。

“咳咳,”五条悟调整了一下肩带,摆出一个虽然略显浮夸但有模有样的姿势:“接下来,由高专最强乐队——‘最强二人组’为今天的寿星献上一曲!”

夏油杰无奈地笑了笑,似乎对这个临时乐队名字不敢苟同,但还是稳稳抱好了贝斯。

没有预先通知,没有报幕,五条悟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扫过,一段熟悉而充满力量的旋律瞬间流淌出来。前奏响起,夏油杰的贝斯低沉而稳定地切入,提供了坚实的节奏基础。

五条悟开口,他的声音不像原唱那样细腻,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认真,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开:

“You’re not aloogether we stand”

(你并非孤身一人,我们并肩而立…)

“I’ll be by your side, you know I‘ll take your hand when it gets cold”

(我会在你身边,你知道当寒冷降临,我紧握你手…)

夏油杰在一旁适时地加入和声,他的声音相对沉稳,与五条悟的声线奇异地融合。他们的演奏技术绝对称不上专业,黑发少年还有细微的走音,但那种全情投入配上高空独有的背景,竟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家入硝子看着在星空下为她弹唱的两个同期,眼眶微微发热。

一曲终了,吉他最后一个音符还在夜风中微微震颤。五条悟自认为帅气地一拨琴弦,扬起下巴,出口的一如既往地毁气氛:“怎么样,是不是感动到想哭?那就大声的哭出来吧!!”

家入硝子还没来得及说些反怼的俏皮话,夏油杰却笑着走到了热气球吊篮的另一侧,伸手抓住了盖在某样东西上的巨大黑布,用力一掀。

黑布滑落,露出下面掩盖的东西——一套全新的、在月光下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架子鼓。

“我们咨询了夜蛾老师的建议。”夏油杰眼中带着鼓励:“这是生日礼物,要不要重温一下旧梦?不过我的贝斯是临时学的,只会几曲谱子上经典的流行曲目。”

家入硝子怔怔地看着那套鼓,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眼前仿佛闪过那个烟雾缭绕的小小舞台,鼓棒落下时震耳欲聋的喧嚣好像在耳边响起,凌乱的时光碎片在这一刻被悄然拼接。

她站到鼓后闭上眼睛,凭着肌肉深处残存的记忆,敲下了第一个有力的鼓点。

“咚!”

起初有些生涩,但节奏感迅速回归。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一眼,立刻跟上。吉他嘶吼,贝斯铺垫,鼓点像失控的心跳,密集有力地宣泄这力量。

这不是什么规整的乐曲,配合的也杂乱无章,只是三个少年在高空上的即兴合奏,噪音中充斥着蓬勃的生命力和无拘无束的快乐。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他们开了带来的酒,就着冰冷的夜风和甜腻的蛋糕,在微微摇晃的热气球吊篮里庆祝。

家入硝子酒量很好,或许也有反转术式的缘故,几乎千杯不醉,但也许是因为情绪太过高涨,又或许是这星空月色醉人,她难得感受到了明显的醉意。

脸颊绯红,她任性地指着夜空中闪烁的星子,絮絮叨叨向少年们许愿以后想去的地方。

沙漠、海洋、极地、山川、溶洞……

瑰丽的世界,合该属于她。

“好啊,都陪你去。”夏油杰应和着,给她倒了点温水。

她说累了,闭上眼睛,身上被夏油杰细心盖上的薄毯。她没有醉倒,只是觉得这样睡着挺不错,就像她在渴望不普通的年纪里期望的长大——

作者有话说:音乐出自《Keep holding on》,一首我蛮喜欢的歌

第65章 困兽(一) 她掏出孩子扔向人群!……

清晨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客厅, 虎杖香织扶着肚子浅笑着说:“仁,路上小心,悠仁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香织,但你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医院?”虎杖仁给儿子理了理书包带, 不放心地回头, 想了想他还是说:“我还是带你去医院吧, 医生几天前就催你住院了。”

“真的不用, 我不想总是待在医院那种消毒水味浓度高的地方。”她郁闷地皱起眉, 一把转过男人, 把他推倒粉发男孩身边。

“妈妈是害怕吗?别怕, 悠仁会保护你的!”

“谢谢悠仁。”女人温柔地摸了摸男孩的小脑袋, 转而看向玄关处的虎杖倭助:“爸爸,您不是要出门散步吗?”

虎杖倭助应了一声,目光隐晦地在儿媳平静的脸上停了一瞬, 犹豫了一下, 还是拿起外套和他们一起出了家门。

门咔哒落锁,虎杖香织脸上笑容依旧, 眼睛却慢慢没了弧度, 眼神里的温度也冷下去,阴恻恻地盯着大门。她拿出手机, 点开那个被她恶趣味命名为【新世界建设劳模群】的群聊,发送了条讯息:

【行动开始。】

那边没有发回多余的消息, 三个已读标记立刻跳了出来。她收起手机,哼着歌提起餐桌上的帆布袋,思考片刻后又折回房间一趟,随后推开门,毫无违和地融入了清晨的街道。

同一时间的高专, 二年级三个人正围坐在食堂桌子边。夏油杰面前的餐盘堆得比平时高些,各色小菜与主食摆了一圈,他近来食欲明显好转,像是要把机体缺失的营养都补回来。

如果以前有人告诉夏油杰,‘被别人注视着你受苦,能让你感到到快乐’,他大概会报以疑似S/M狂热爱好者一个同情又怜悯的眼神。但人是过去的自己最大的叛徒,比起咒灵玉腐臭的恶心,他更厌恶事后迟来的沉甸甸的恶意。而五条悟的存在就像一杯清凌凌的乌龙茶,总能冲散那种长久的不适,让他瞬间松弛下来。

出于职业习惯,家入硝子放下汤碗提醒道:“注意饮食,别报复性进食,短时间内也别摄入太多辛辣的食物。”

夏油杰闻言讪讪推开拉到面前的一盘爆辣咖喱鸡,一年养成的饮食习惯很难短时间纠正过来。

一颗白脑袋悄咪咪探过来,试探性吸了一丢丢黑发少年身前的冰美式,一两滴液体碰到舌头的刹那,他整张俊秀的娃娃脸瞬间皱成了干柿子。高大的人瞬间弹起来,将那些红通通的盘子和那杯冰得人手发冷的不明液体,通通扫到了桌子对面。

“五条这样是对的,那些生冷油腻的吃食也不要碰了,否则你的胃到中年可有的受。”

她正打算继续列举注意事项,夏油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双手合十,讨饶地拜了拜后,在看清来电显示时神色一变,赶忙接起电话。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夏油杰原本含笑的唇角慢慢抿直,眼里闪过几分惊愕和沉重,边应和边起身收起了几片易携带的面包。

家入硝子抬眸:“谁的电话?这么早发生什么了?”

“是虎杖老爷子,他说虎杖香织一再推脱预产期住院的事,据他观察,她极有可能今天独自出门,处理掉肚子里的孩子。”

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五条悟苍蓝色的眸子眯了起来:“终于要憋不住了吗?”

家入硝子皱眉道:“老人家没有跟去吧?”

夏油杰摇了摇头:“他有些着急,我劝了他一会……待会还是让悟的人去看护他好了。”

“暗哨的定位发过来了。”五条悟亮出手机屏幕:“走吧,让我们去会会这位‘伟大’的母亲。”

“我跟你们一起去。”家入硝子语气平静,也起了身:“为了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而且我们不确定虎杖香织本人的意识是否还存在。”

五条悟挑眉:“哟,主动加班啊硝子。”

家入硝子没理会他的调侃,率先走向门口:“别废话,搞快点。”

繁华的商业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虎杖香织不紧不慢地走着,怀里的布包兜着几束芹菜,看起来就像一个出来买菜的普通孕妇。

不对劲,她去往酒店的步伐缓下去,转而笑眯眯地拉着一个热心的女孩聊了几句。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按照自己掌握的情报动向,他们不该来的这么快。不妙!酒店那边的布局……

她微微蹙眉,淡定的穿过熙攘车流,往人群更密集的地方走过去,走到一个空间狭窄的夹脚,她靠着墙,装作因孕期不适而弟弟喘息,顺势偏头,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人群。

十二点钟方向,一名橘红色短发的精英女性正端着咖啡讲电话,像在处理工作;十点钟方向,神情怯懦的青年人皱紧眉头,看着手上的报纸;九点钟方向,一只棕褐色的玩偶熊派发着气球。脸上有伤疤的少年、听歌的格子衫青年……

张张人脸从脑海里飞速划过,不只眼前的,还有记忆里的。她垂着头,几息间便想清楚了一切,阴鸷的眼睛寒光四射——那个老匹夫!

弃车保帅,明哲保身,计划必须做出调整。只可惜腹中绝佳的咒物材料,恐怕保不住了。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在容器的催熟工作完成后,为了材料的最佳效用延长孕育时间!

虎杖香织的眼睛埋在发丝里,她捂住肚子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虚弱而痛苦,甚至带着一丝哽咽:“仁……我、我好像有点不舒服,你在哪里?能来接我吗?我在……”

她冷静地报出了商业街的地名,电话那头沉默几秒后,传来一句略显阴柔的冰冷男声:“等着。”

“她打电话给虎杖仁了?”

远处,两只DK浑身正裹着临时在服装店里买来的黑色冲锋衣,扣上黑帽子黑口罩黑墨镜,拉紧抽绳后,看上去除了粗壮一点,和火柴人别无二致。他们躲在拐角的墙后,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尖。

夏油杰推了推墨镜:“是不是老爷子判断错了?如果是虎杖仁来接她,我们今天还动不动手?”

街上潜伏的不仅是五条家的暗哨,为了确保家入硝子的安全,他们还调动了皮卡丘联盟的人手。

但这里人太多了,贸然动手后果不堪设想。他们的原计划是暗中监控对方行踪,等待一个绝佳的控制时机。

稍后方的家入硝子看着那两个像在玩间谍游戏的同期,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冷静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评估着一旦发生意外,最适合用来紧急处置的地方。

虎杖香织依旧靠着墙壁,宛若等待丈夫的脆弱的妻子。她的手轻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如同任何一个爱惜孩子的母亲。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点开屏幕,一条简洁明了的信息映入眼帘。随即她离开倚靠的墙壁,向人群蜂蛹的地方挤去。

精英女像是被老板气到,敲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往前走;一阵风刮过,青年人手中的报纸被掀飞,他急忙往前追去;派发气球的大熊开始移动硕大的身躯……五条悟心里的警报器滴滴响个不停,甩下两名同伴,借着掩体往前奔去。

虎杖香织头顶的缝合线松动,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因为阵痛而调整呼吸,摸摸腹部后,右手探进放着芹菜的布袋,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猛地抽出一把寒光凛冽的短刀。

远处两人脸色骤变,夏油杰失声吼道:“她想干什么?!”

下一秒,他们知道了答案。在周围行人尚未反应过来,甚至习惯性投来好奇目光的刹那,虎杖香织决绝地将短刃刺入了自己的腹部,手腕翻转,拧动血肉,刀锋朝下,纵向剖开!

鲜血霎时如爆裂的水管,猛地从敞开的腹部喷溅出来,血淋淋的器官暴露在空气中,冷风一吹,血肉蠕动。

行人从疑惑,到茫然,再到极致的惊恐,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在一片升腾的混乱之中,虎杖香织冷汗泠泠,脸色惨白如纸,神情却淡漠冷静。

右手用刀撇开腹部肌肉,左手探进去搅动寻找。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一个已然成型的血色婴儿,连同脐带和胎盘被她掏了出来,奋力扔向推搡踩踏的人群。

女人头部的缝合线同时彻底崩裂,头盖骨掀开,一团带着眼睛不断蠕动的脑花弹射而出,化作一道流光疾驰远去!

“孩子!”家入硝子失声惊呼。

“混蛋——!”虹龙瞬息腾飞而去。

第66章 困兽(二) 你猜,家入小姐情况如何了……

人群像溃堤的蚂蚁, 乌泱泱地超四面八方涌动。夏油杰紧紧拽住家入硝子的手腕,在推搡中艰难稳住身形,防止被人群冲散。刺耳的尖叫声炸晕了视线,大脑缺氧般阵阵空白。

“虹龙!”

完全本能的凭着愤怒, 银白的电光射入汹涌的人潮, 将那即将坠入惊恐人群中的血色婴儿卷住。

夏油杰单手抱着孩子, 整个人完全呆愣在了原地。没有嘹亮的哭声, 没有灵动的活动, 完全像一块放久了失去弹性的肉块, 只有身上裹着的鲜血, 尚有一丝余温。

这是个死胎!加茂宪伦也许、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他活着从虎杖香织的身体里孕育出来。

前方的五条悟如一尾银鱼, 无下限展开,将他与恐慌的人群隔绝。在那个疑似脑子的东西弹出的一刻,他便飞驰着逼近。

已经没有人再去管倒地的虎杖香织了, 路过的时候, 五条悟仅用余光扫了一眼,便面如冷霜的跃过她——六眼已经宣判了女人作古已久的事实。

对借的房檐上, 加茂宪伦口中的“虎杖仁”适逢其会。面容精致、气质冷冽的少女身着一袭传统和服, 长臂一捞,稳稳接住那团沾着脑脊液的脑花, 随即听从指令,头也不回地朝商业街最繁华的地带掠去。

早在女人掏出短刀的刹那, 石田辉立即嗅出了阴谋的气息。他反应迅速,几乎在脑花破腹的同时,按住耳廓内的小型通讯器低吼:“所有人注意!目标失控,优先疏散人群。”

该死!不愧是潜伏在咒术界阴影底下活了千百年的老怪物,对方恐怕早有筹谋, 他们此前在临产医院做的布置全部报废掉了!!

绝不能放虎归山!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怪物,做出这么大牺牲就为了和男人上1床,给孩子当妈?!放跑它咒术界将永无宁日!!还有那个孩子也必须管控起来!必要时及时销毁!!!

他逆着恐慌的人流前进,冷静地对耳机后的人发出条条指令,指挥着那些混在人群中的五条家暗哨和皮卡丘联盟成员开辟疏散通道。他看到菅田真奈美已经和脱下玩偶服的拉鲁他们汇合,正在引导一部分人从侧面的小巷撤离。

“石田先生!”菅田真奈美面带焦急,在嘈杂中对他大喊。

“我待会给官方的人打电话,接下来的事先交给五条家……”

菅田真奈美面色严肃,雷厉风行地决定:“我们立即撤离。”

他们顶着诅咒师团体的身份,以赏金猎人的方式起家,本就是明暗双方的眼中钉肉中刺,更别提她还是特项部情报组组员,虽然出门时为了防止监听与追踪,将统一下发的工作机替换,但被发现的风险还是太大。

若被当场擒获,后果不堪设想。不提先前积累的根基和优势荡然无存,连夏油杰和五条悟也会深陷囹圄。

菅田真奈美环视一圈现场,本想带着家入硝子一起先行离去,但距离太远且中间人潮汹涌,祸头又由五条悟追去,便深深看了石田辉一眼,带着人迅速消失在了混乱的人群中。

石田辉当即掏出另一部手机,按下了紧急通话键,声色冷肃地说:“仙台东口商业街发生特大咒灵恐怖袭击事件,伴有大量平民伤亡风险,你来还是不来?”

夏油杰已经抬手,库存中的咒灵基本倾巢而出,用来维持秩序,避免普通人大规模伤亡。

无数形态各异,令人不忍直视的咒灵在人海中往来如梭,有的强硬分开踩踏拥挤的人群,有的托住即将摔倒的妇孺,有的将昏迷受伤的人运出街道。

灵异般的现场顷刻引发了更大的惊慌,只有某些小孩嚷嚷着超级英雄、奥特曼之类的词语。

夏油杰顾不得这些,他提心吊胆地远眺五条悟离去的方向,难以平复心里的焦躁紧张。

那个方位……如果他没记错,应该是商业中心。他丝毫不怀疑那个真实姓名和谋划目标未知的恶心脑花,会使出何等下作卑劣的诡计对付他的悟。那些人的命无辜清白,他的悟又一向心软善良,在他视野触及不到的地方,不知会被怎样残忍对待!

而且……而且五条悟是个一碰到强劲对手就会兴奋过头的人,肾上腺素狂飙起来完全顾不及自身安危……

“夏油,把我送到石田君那边去,五条家的人会保护我。”家入硝子镇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夏油杰一怔,愣愣看着她。

“别这么看我,呆死了。”女医师别过脸,说:“无论出于总监部还是整个咒术界的压力,为了利益他们会拼死保护好我。但我最多忍受一会,你和五条打快点。”她顿了顿,又极轻地地补充了一句:“……别死了。”

好像家入硝子对他们重复最多的话除了“人渣”,就是“别死了”。夏油杰心口发酵般微微酸热。他没有多言,点了下头便准备送她过去。

就在这时,两道极其强横的咒力带着深刻的恶意自两侧包抄过来,迅速封锁住他们的去路。

左边是让空气翻滚的焰火,一个形似喷发富士山的独眼咒灵一拳扫来;右侧,大地抖颤,藤蔓疯涨,被树枝当眼球的壮硕咒灵截断前路。

夏油杰抱着硝子一记侧滑,躲过凶悍的一拳,继而利落转身,跳起在抛飞的碎石中寻找落脚点,不断闪避着突击的藤蔓。

“夏油杰,终于找到你了!说,真人是不是在你手里?”

花御虽然没开口,但周身的焦躁愤怒却压抑不住,甚至比漏瑚更加狂暴。

虹龙瞬间撤回,他将孩子抛给青女房带离,自己则将家入硝子死死护在身后。

树枝眼咒灵望着死胎离去的方向,想起羂索的命令犹豫了一下,出于对真人的担忧和命令优先级,还是没有追上去。

黑发少年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惶恐的人群还在奔逃,也没有十足安全的地方安置硝子。

混蛋!什么时候特级咒灵烂大街了?他还以为真人是除某位故弄玄虚的神外咒灵里唯一的奇迹!

夏油杰此刻非常想把真人放出来,让它三叩九拜行大礼叫主人,试试能不能把这两只气死了事,但理智阻止了他,他眼角瞥到石田辉的暗示,决定多拽点嘴皮子拖延时间。

“真人?它长什么样,你们的家人走丢了吗?我在咒灵界的人脉还不错,可以帮你找找。”他像是一位陡然被污蔑的慌张少年,即使百口莫辩,然而心灵柔软,到最后还不忘出谋划策,提供帮助。

“少废话!交出真人,或者找到他!否则就杀了你们!!”

“我当然愿意了,帮助…这是强者的责任。”他克制自己略过中间两个字,纯良无辜地说:“人类找人都要贴寻人启事刊登照片,你总得告诉我们它的外貌特征吧,这样我们才好帮你贴告示,否则岂不是找到一个咒灵就要让你确认一下?”

漏瑚被这一大段话绕的有点晕,理了理又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于是掰着手指头回忆了一下真人的样貌:“长的最像人、脸上有疤、头发蓝蓝的……”

“闭嘴!你被他耍了,找咒灵在人类世界贴告示有什么用!”藤蔓暴躁地拍打地面,猛锤了一下漏瑚的脑洞。

“啊啊啊啊啊啊啊——!人类果真是世上最卑劣最无耻之徒!”

它怒吼着,右脚后撤一蹬地面,箭矢般冲上来。夏油杰猛一抬手,真人挡上前,身形似液体流窜,轻易避开灼灼岩浆。

“漏瑚,你的脾气还是那么暴躁,我们来玩游戏吧!”

漏瑚又喜又怒:“真人!你没事吧?!”

花御也立刻喊到:“真人,回来!”

但侧马尾娃娃脸的咒灵笑嘻嘻地甩出几道攻击,招招死手,毫不留情。

被咒灵操术收服的智慧咒灵,在调幅过程中会受到调伏者的灵魂冲击,虽会保留一定意识,但行为上无法反抗或背叛主人的意志和命令。

而真人心理上也算不得多伤心难过,不如说他觉得羂索估计完蛋了,与其让漏瑚花御被祓除给它陪葬,不如让它们来夏油杰的咒灵空间陪它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