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生死之交 幼年期的冯般若竟然是一只人……
回村以后, 冯般若亮出身份,惩治了附近若干村镇之中的明王伥鬼, 随后两地府衙都前来拜谒,又遣人将他两个送去灵岩寺。
抵达灵岩寺后,皇后将她抱在怀中恸哭不止,三令五申不准她以后再以身犯险。冯般若询问皇后,明王到底跟她有什么瓜葛,皇后只推说是年轻时候的旧相识,竟然胆大妄为相想要祸害她的般般,死在地宫之中算是便宜他了,倘若落在她的手上,她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皇后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不过明王已经死了, 她没有必要再追究此事, 毕竟不能是皇后指使明王绑架她的。
入夜之后, 冯般若偷偷翻墙去郗道严的禅房之中探望。
郗道严自回到灵岩寺后, 就生了场重病。皇后生怕他过了病气给她,不准她去看他, 但架不住她腿勤,翻墙也翻得飞快。
途经颍川王当年的禅房时, 她脚步情不自禁慢了下来。倘若当初系统所言为真,当年她并没有撞破颍川王有异人之好, 那他的禅房应当还一如当年。
然而眼前的景象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
尽管系统口口声声说, 原身不知道颍川王实际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颍川王的禅房仍旧被烧毁了。不是她烧的,难道还会有别人?
她望着那堆残垣断壁,又她垂下手,轻轻伸出自己的掌心。
那只手掌又白又软, 即便有着常年练武的痕迹,仍旧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青红两色的血管。她用手掌探向自己的心口,她的心脏仍在扑通扑通地跳。
她果然是死在十四岁那个雨夜了。
她看见熟悉的、十二年前自己的身影。少女轻巧地跃上墙脊,从一个屋檐跃到另一个屋檐上,面对着金红夕照,仿佛是一只难以管束的猫。
那日,颍川王得知她已被皇后管束起来,应当是无从再来与他私会了。于是他加紧时间,相约程、高二位小姐前去竹林赏雨。他从未想过,冯般若为了见他,竟然翻墙逃了出来。随后,她闯进了颍川王的禅房,发觉他有异人之好。
冯般若手持红烛,将颍川王那些罪恶的藏品尽数引燃,随后她尚未想着走,在原地为超度亡魂念了一段《地藏经》。
等她再想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被已经倒塌的房梁封在那场大火之中。颍川王的禅房起火,自然有多少人要来救火,可颍川王自己知道自己的房中有什么,又不知冯般若正在其中,因此阻拦众人救火,竟然将冯般若活活烧死在禅房里。
她说不清自己是窒息而死,还是被烈火烤干最后一滴血才死去的。她只是觉得惊慌恐惧,最后无力反抗,无奈死在火中。
在这个小世界尚且没有长成一个合格的故事的时候,其中重要的大反派就已经死了。那么这个故事该如何延续下去?系统尝试了多种方法。
第一种方法,就是以颍川王迎娶的第二任妻子顶替冯般若的位置,然而在这个故事之中,颍川王十分长寿,一直活到八十九岁。而这位女子与卫玦相处得又不算太好,还未等到越宛清进门,这女子就坠下荷花池死了。
系统又安排了另一个女子来做颍川王的第二任妻子。然而很快,这个女子也死了。系统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总是会死,于是反复尝试,发现颍川王的每一任妻子死因都非常离奇,即便是有人能有幸活到卫玦娶亲以后,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的。
就在事情陷入胶着的时刻,系统想出一个新的办法。
它将冯般若的皮囊从火场之中擦洗干净,用数据填充这个皮囊,随后,抽取了一些异世的往死魂魄投入这个皮囊之中,操纵她们代替冯般若成长,让她们一个一个地软磨硬泡地嫁给颍川王,最终长到她二十六岁,越宛清嫁入颍川王府的那一天。
可是无论系统将多少人投放进这个身体,她们总是活不到这一天。或许是冯般若的个性太过跋扈古怪,难以模仿,总而言之,没有人活到这一天。所有人都在这一天之前死于各种各样离奇的原因,比如中毒,比如上吊,比如投水。这个计划陷入僵局之中。
这已经是个难以延续的故事了。难道要让它这样就烂尾吗?
最终,有人提议,要不就把冯般若的灵魂投入进她成年后的躯体之中,说不定任务也会完成呢?
系统的能力不足以将她从十四岁的火场之中拯救出来,不能让她按照原样长大,也不能让这个十四岁的魂魄跟随这个空荡荡的躯壳穿越十二年。但是可以暂且保留这个年幼的魂魄,将她投入被穿越者经营妥善、成年之后的躯体。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想必她也乖巧可爱,易于摆布。
只是谁也没想到,幼年期的冯般若竟然是一只人形比格。
被系统花费掉的许许多多时间在她眼前闪回。冯般若扬起头,对面是她原本被烧成灰烬的尸骨。她早该想到的,她为什么会在火场之中穿越至如今,她穿越之后,自己的身躯去哪里了?
除非是无论从哪重维度来说,都只有这么一具身体。
她在系统的幻象中回望自己的焦骨。系统告诉她这一切,无非是想要她感激它,让她明白她能够活着全仰赖系统的帮助。可倘若她活着就要永远听系统的话,做一个傀儡,做一具会说会笑的尸骨,那她活着,还不如死了。
她在脑海之中呼喊系统,却始终没有得到回答。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由褪色的黑白画卷,又重新被颜色填充。
时间还在继续。
随着日轮自西头坠落下去,冯般若心中更是一凛。她素日不怕冷的,可如今却不由觉得有一丝寒意。她无声地拢了拢衣服,强忍着把摆在她面前的、世界的真相给抛诸脑后,随后,她继续前往郗道严的院落。
郗道严半躺在病榻之上,斜倚着叠好的素色锦被,一身月白襕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领口因他微垂的动作,露出半截清瘦的脖颈,肌肤白得像玉,却没什么血色,只在颊边泛着一点近乎透明的薄红。
他长发未束,有几缕垂落在胸前。原本该是清亮的眸子,此刻像被云雾笼住的寒潭,没什么神采,却偏生因这病气,添了几分惹人怜的清绝。
冯般若瞧见武宁正伺候他吃药,因此没有上前惊扰,却不慎听见武宁跟他说话。
“……此次皇后突然发难,使郡王您如今的处境愈发艰难了。”
郗道严道:“旁的都无妨,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皇后要如此待我。她究竟知道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颍川王妃?”
武宁话一出口,立刻被他冷冷瞪回去。武宁只好闭口不言。郗道严仰头看向窗边一枝渐黄的梨树,半晌他才道:“上京城的形势,跟我想的还是不一样。”
“要不我们先回北海郡国呢?”武宁问,“左右陛下旨意已经下了,您已经是北海郡国之主,那件事……我们还能徐徐图之,不妨先回北海郡国积蓄力量。”
郗道严沉默片刻,道:“可我……总还是想再试试。”
“便是您的身子也拖不得了。”武宁又劝,“这些日子您又动武力,又耗心血,连药也没有按时吃。我瞧您的身子也撑不住了,何苦还要在这个泥潭之中苦苦熬煎呢?”
郗道严反倒笑了。
“你以为如今我要走,他们便会轻易放我走?”
“这些事情,早不由我做主了。便是陛下肯放我走,倘若他在路上安排刺杀呢?只要他想,他自有一万种办法让我死得无声无息。自以为逃回北海郡国便能偏安一隅,那也太天真了。”
武宁挠头道:“那这该如何是好?要不然,我们去求颍川王妃帮忙?”
“不可。”他立即拒绝,“她如今虽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其实已经足够艰难了。我又怎能累她……”
他声音无端弱下去,教冯般若听不见了。
冯般若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在何处,倘若他需要,她是愿意帮他的忙的。她虽不知道郗道严最终想要做的是什么,但倘若皇帝和皇后想要杀死他,她愿意去为他说话,愿意救下他的性命。
同行一场,他们现在也算是生死之交。若说起初对她而言,他不过是一个空有美貌的漂亮娃娃,可如今对她来说,他已经是她重要的朋友了。
她收起了那些将他收服为面首的轻慢之心,愿意去帮他的忙。
她想要闯进房中去告诉他说这些话,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其实是在探听人家的私隐。这并不合适,作为朋友而言显得太过冒犯了。她凝望他半晌,最终转身遁去。
之后几日济幽,冯般若都跟皇后在一处。虽说她自小不学无术,经文背的却熟,每每站出来都拿得出手,教人信服。皇后也偏爱带她,她有心想为郗道严求个恩典,每每却觉得不是时候,她说不出口。虽说她心直口快,也知道有的话能说,有的话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不便宣之于口。
直到从灵岩寺回宫那一日,她有心庇护郗道严,便拒绝了皇后同乘马车的要求,只是在外头骑马。满目秋光山色,她渐渐把这些日子困扰着她的凡尘俗事抛诸脑后,纵马快活地在山涧穿行。
等她回到京城之后,还未回到家中,却兜头听见一个噩耗。
“王妃,世子妃她……已经流产了!”——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菠萝或许一开始对郗道严是有点杂念的,但是后来郗道严向她证明了他是一个可靠的盟友(表面上),菠萝就坚定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好朋友。
[狗头叼玫瑰]聪明的宝宝就会知道,想从好朋友变成男朋友,是不那么容易的。
第42章 枇杷蜜饯 儿子也想为自己的妻子,讨个……
冯般若:“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老奴有负王妃厚爱,照顾世子妃不力, 致使世子妃不幸流产,请王妃责罚!”
冯般若双眼看着面前的杨妈妈,身子在马背上晃了晃,虽说不至于从马背上摔下去,可她仍是反应不过来,许久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妈妈道:“都是老奴照顾不力。这些日子王妃不在,其实阖府上下丝毫不敢轻慢。世子妃素日的饮食要经三道试毒,汤药有医女亲尝,世子妃整个人也格外在意,每日深居简出, 少与外人接触。只是那天世子妃的母家给世子妃送来一碟子蜜渍枇杷, 老奴想着这是世子妃母家送来的, 必定不会有问题, 便由着世子妃吃了,可不想那枇杷竟然被人下了毒, 世子妃吃下之后腹痛不止。世子当即就向宫中递牌子请来太医,却不想……已经晚了。”
冯般若立刻道:“随我回府。”随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郗道严。
郗道严隔着珠帘, 向她显出一个轻微的笑意。
冯般若咬了咬牙,即刻策马回府。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卫玦和廖蝉衣已经被她吓狠了, 想必是不敢对越宛清下手的。颍川王府人口又简单, 应当是没人盯着越宛清的肚子的。
难道真是越宛清母家的人?
亲爷娘,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女儿?
白马撒开四蹄往颍川王府疾奔。相隔还有半里,门房就已经将府门打开,才刚够马身挤进去, 她便甩了缰绳,靴底重重踏在青石板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任凭一路上都有人追在身后喊她慢些,她仍是充耳不闻,径直往清宁院走。路过游廊时,正好撞上端着空药碗的小丫鬟。小丫鬟没见过什么世面,被她来势汹汹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冯般若只问:“世子妃怎么样了?”
“回、回王妃,世子妃刚喝了药,正躺着呢……”
冯般若不等她说完,便抬脚往屋里走。
门没关,她刚跨进去,就听见越宛清压抑的哭声。卫玦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指节泛白,见冯般若进来,他站起来,嘴唇动了动,终究只说了句:“母亲回来了。”
冯般若没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越宛清见她来,立刻扑过来,抓住她的手腕,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母亲,是宛清的错,若非是宛清没有防人之心,也不会……也不会……”
越宛清脸色苍白如纸,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显得格外瘦弱憔悴。
冯般若心口一软。她伸手替越宛清理了理头发,声音放得极轻:“我知道的,这也不能怪你。”
她转头瞪向卫玦:“太医怎么说?”
卫玦垂着眼睛,规规矩矩地回答她,面上显出一点痛色:“太医说,那些蜜饯都是用桃仁、红花、牛膝等药物浸泡过的。虽说量不大,但胎儿哪里经得起。彼时儿子也在现场,看见那是个……男胎。”
“你妻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的关注点竟然是,失去的是个男孩子?”冯般若蹙眉看着他,愈发觉得他不可理喻。随后她转头问站在旁边的杨妈妈,“枇杷呢?既然是在枇杷之中下毒,这些枇杷都有谁曾经经手?越家的人呢,可曾都细细问过了?”
杨妈妈立刻捧过一个青瓷碟子,碟子里还剩两颗蜜渍枇杷,果皮上还沾着蜜,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王妃,这是剩下的蜜饯。当日在府上送枇杷的是世子妃的嫡亲兄长,说这些蜜饯都是世子妃的继母担忧世子妃有孕辛苦,亲自为她制作的。”
冯般若捏起碟子里的枇杷,凑到鼻下闻了闻:“你那继母从前做的蜜饯,也是这个味道?”
越宛清靠在床头,手指揪着床单边角,轻声道:“从前继母做的蜜饯都是酸中带甜,没有这种苦味。可阿兄向我转告了她的话,说枇杷性凉,她特意为我加了些草药,说是能中和寒气。”
“你这位继母从前待你如何?”冯般若又问。
越宛清神情不由显出些颓唐:“她从前待我是很好很好的。我母亲去世得早,多年没有母亲照拂。后来阿耶续弦,她无子,像待亲生女儿一般待我,我从没想过,她竟然会害我。”
冯般若又问:“自你小产以后,越家可曾派人前来上门探望?”
越宛清摇头。
冯般若道:“既然越家的架子这样大,那就由我先去拜访他们吧。”
越宛清仰头看向她,仿佛想要出言相劝,但是片刻之后,她只是垂下手,眼角滑过一行清泪。
冯般若转头要走。就在她即将推开门之际,卫玦忽然叫住她。
“母亲。”
冯般若不解地回望他。
“儿子想要与母亲同去。”
卫玦眼神闪烁,其中的纠结疑惑,渐渐凝成担忧和不甘。他望着冯般若的眼睛,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儿子也想知道,为什么越家要害自己的女儿,要害我们颍川王府的孩子。”
“儿子也想为自己的妻子,讨个公道。”
冯般若顿了顿脚步,随后她道:“那还不跟上。”
卫玦凝望着她背影,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冯般若难得看得上他一次,不由得心花怒放起来。他伏在越宛清身侧,手掌自她发心爱怜地滑落:“别担忧,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随后他站起来,追逐冯般若的身影而去。
冯般若跨上白马,靴跟磕得马腹发出一声闷响,缰绳一扯,白马便箭似的冲了出去。卫玦紧随其后,青骢马的蹄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石屑。他两人都会骑马,如今轻车简从,从颍川王府到越家的距离实不算远,兼之她刻意加快了脚步,不过两刻钟就到了。
越府的朱门很快撞进视线,冯般若勒住马,马鞭尖指着门房,寒声道:“我乃颍川王妃,速去通报你家将军。他既不肯见我,我如今,亲自来见他了。”
门房见她气势逼人,急忙往里跑。不过片刻,越将军便慌慌张张地迎出来,青衫下摆都沾了灰,身后跟着沈氏,手里攥着块绣帕,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
“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越将军弯腰行礼,话没说完就被冯般若打断。
冯般若道:“越将军,我今儿过来可不是为了来跟你见礼的。我只问你一事,你夫人给我儿媳送的蜜饯,为什么是用极为阴损的伤胎之物所制?如今害的我儿媳小产,你们既不肯上门,只得由我亲自来讨个说法了。”
越明远的脸瞬间煞白:“王妃息怒,世子妃乃是我亲女,我们夫妻两个怎么会做这种事?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卫玦从袖中掏出太医的脉案,“啪”地拍在越明远手上,“无凭无据,小婿绝不敢莽撞登门。宛清吃下贵府的枇杷蜜饯后,腹痛小产,我颍川王府上下尽可见证,何况还有宫中太医的脉案为证。宛清是你亲生女儿,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受到如此戕害?”
越将军夫妇闻言,双双脸色大变。沈氏更是像被抽去了骨头般软在岳将军怀中:“王妃,那蜜饯虽说是我亲手熬的,可我哪里敢加什么伤胎的药?我是看着宛清从小长到这么大的,虽说她并非从我腹中生出,可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孙儿,我疼还来不及呢!”
她又连滚带爬地扑向冯般若的马前,抓住她的缰绳,“王妃,你要相信我,我绝不敢做这种天打雷劈的事!若王妃信,尽可以纵马踏死我,我绝无半句怨言的!”
冯般若勒住马,靴跟在马腹上轻叩,白马长嘶一声收住脚步,前蹄高高扬起又落下,溅起几点泥星。她俯视着脚边的沈氏,眉目自是高高在上:“越夫人,这样简单几个字,要我如何信你呢?”
沈氏道:“我有人证,我制作蜜饯之时,身侧一直有人在。我何尝会在蜜饯中暗中下毒?便是跟草药一同熬制的蜂蜜,所用之方也是从赵太医那里求来的,连药材都是他给的,连药材都不是我所抓,有哪里来的伤胎之药呢?”
冯般若问:“你可有凭证?”
“有!”沈氏道,“彼时赵太医给我开的药方、送来的药材,我这里都有剩余。”
冯般若道:“既有证物,便请越夫人取来药方与剩余药材吧。”
沈氏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忙不迭站起身,请卫玦亲自跟她去拿药。卫玦看了一眼冯般若,只见她向他微微颔首,他即下马,跟着去了。
不过半刻钟,卫玦便捧着个红木匣子过来。沈氏亲自掀开匣盖,取出一张宫绢所写的药方和一包用鹅黄色绢纸包着的药材。冯般若接过药方扫了一眼,确实写的都是些不温不火的药材,下方署名“赵承宗”。
她又捏起绢纸里的药材,放在鼻下闻了闻,皱起眉:“这是什么?”
“王妃明鉴。”沈氏道,“我没读过书,大字都不识一个,如何会认识药材呢?赵太医开药之后,我只敢照着他拿来的药材熬煮,生怕有一点错漏,失了药性。至于伤胎……让宛清失去孩儿,对我又有什么好处?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她平安生下孩子,以后的颍川王就流着我越家的一半血,这是多大的荣耀,我又有什么理由算计她,让她小产呢?”
平心而论,她说得有些道理。
冯般若喜欢越宛清,重视她腹中的孩子,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越家总不至于看不惯自家女儿过得好,所以要算计她,让她栽跟头吧?就算是真的看不惯女儿,难道也不怕她颍川王妃?
冯般若道:“既如此,就传人证吧。”
“卫玦,你去亲自将赵承宗提来。若有不从,你知道该怎么做。”——
作者有话说:[狗头]想不到吧,原女主又倒霉了。
但是经历了生死,菠萝处理问题也冷静一点点了。
第43章 太医自尽 若我说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卫玦领命而去。
见冯般若面色稍霁, 越氏夫妇立刻恭请冯般若入府,要她安心等待卫玦归来。
冯般若坐进越家正堂上首的酸枝木椅, 越明远忙亲手捧来一盏碧螺春,她瞥了眼茶汤里浮着的茶梗,并未抬起茶杯。随后她又询问:“越夫人,你熬制蜜饯那日,厨房可有外人进出?”
沈氏道:“那是给世子妃制的东西,绝没有外人从中进出过,全程只有我经手,还有我的贴身丫鬟金珠。”
“传金珠来,我有话要问。”冯般若道。
见到金珠之后,冯般若更是大失所望。沈氏大字不识, 但还有一副美貌, 让人觉得不至于太过无趣。这个金珠为人则更是木讷寡言, 也不认识草药, 见到她更是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若不是沈氏说她做事妥帖细心,冯般若还真在她身上找不到什么可取之处。
却许久也等不见卫玦回来。半个时辰过去了, 冯般若本就不多的耐心即将告罄,院外终于传来马蹄声, 卫玦攥着缰绳下马,面上神色莫名。
他望着冯般若, 眉眼之中有些微妙:“母亲, 赵太医自尽了。”
冯般若一怔。
越将军不过是个四品将官, 他还没那么大的能量栽赃太医,再诱使太医自尽。他一无动机,二没能力。可如今赵太医又莫名其妙地自尽了。他到底因何要自尽?
便是害怕她冯般若的威势,也万万不必因此自尽吧?就算他真是幕后真凶, 冯般若也未必会杀了他。
她能想到的唯一原因,便是幕后真凶不想让他活。
真正致使越宛清流产的人,想让一切线索在这里断掉,此案自此成为悬案,再没有人能知道,越宛清到底是被谁所害。
冯般若问:“赵承宗是怎么死的?”
“上吊自尽。”卫玦道,“都官尚书和廷尉都已经赶去了。儿子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从梁上摘下来了。”
见冯般若长久不答话,他又问:“母亲可要亲自去看看?”
冯般若心中无数震荡,难以言喻。俄顷她问:“赵承宗之死,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卫玦道:“没有。”
“他确确实实是自尽而死,颈椎折断的角度、屋内的摆设……全都没有可疑之处。他死前甚至还特意洗净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可见是从容就死的。”
冯般若问:“可有遗书?”
卫玦答道:“没有。”
见冯般若气场有些不大对,在场众人噤若寒蝉,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下。冯般若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眼前闪过很多人的身影,仍然感觉身在一团迷雾之中。
她起身要走,也不向越氏夫妇告辞。卫玦追上她,亦步亦趋地追问她要去哪里。
她道:“别跟着我。”
卫玦道:“可是母亲……”
“我不会做什么的。”她道,“你回去照顾好宛清。”
说罢,她纵马而走。
冯昭蘅还在虢国夫人府中暂住。听说有她召见,兴冲冲地就来了。却看见姑母的神情冷若冰霜。
“怎么了,姑母?”冯昭蘅的声音都不由放得极轻。
冯般若则开门见山问她:“你嫂嫂流产了,是你做的吗?”
冯昭蘅立刻惊诧地张大了嘴。
她这些日子就在虢国夫人府中,很少出去过,更未见过越宛清。越宛清猝然流产,她也意外非常。后来她意识到冯般若这样问,是在怀疑她了,一双眼立刻凝满热泪。
“我知道我之前待嫂嫂不好。”她这样道,“可我如今对阿兄已经没抱什么念想了,又怎么会做这自损阴德的事情,去伤害她腹中的孩儿?我……也是这孩儿的姑母啊。”
虢国夫人也前来劝慰:“般般,是不是弄错了。”
“这些日子阿蘅确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有一桩喜事,合该说与你知道,高家已经向阿蘅提亲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定亲。那时你可一定要来吃杯喜酒。”
冯般若已经忘却了高家是什么人,因是问:“高家?”
虢国夫人道:“就是那日曲水流觞时,出手搭救阿蘅的那个少年,他名叫高俨。”
冯般若道:“好,我会来。”
排除了冯昭蘅的嫌疑,此事变得愈发离奇古怪。显然,戕害越宛清的也不会是廖蝉衣。廖蝉衣一介孤女,倘若她要给越宛清下毒,大概会在府中实名制投毒,没有能耐买通太医,还能让太医慷慨赴死。能完成此事的人必须得位高权重不可。
冯般若不免有些后悔赶走了系统。说不定现在出现了权势彪炳的新的恶毒女配,只是她不知道而已。这是系统惯用的套路了。
如今没有线索,冯般若驭马前往太医署。她到的时候官差已经收殓了赵太医的尸身,只剩下整洁如常的一座官邸。冯般若问了差人:“这座官邸原本就是这样的?”
差人回答道:“是,王妃。”
冯般若在屋里转悠了三圈,一点问题都没瞧出来。赵太医之死,没有一点谋杀的痕迹,他应当就是自尽而死。
冯般若在他卧房中转悠了一圈,唯独觉得有一处古怪,便是他卧室的灯笼还亮着。她掀开灯笼罩,瞧见灯油里还浸着一小团紫色的团花纹衣料,尽管遭遇了火烧又遭遇了灯油浸泡,仍然有一点龙涎香的味道。冯般若将那碎片从灯盏中剔出来,只觉得是种异常名贵的衣料,这次的恶毒女配或许出自宫中。
她用随身的汗巾将那衣物碎片包了,去找郗道严讨论案情。
郗道严正批阅政事。如今他是北海郡王了,北海郡国多少大事都要过他的眼。素白纸折映着他苍白的脸,窗外桂花盛开,香风仿佛凝为实质,从他发梢眉眼,一寸寸地漫过。
郗道严听了她对案情的描述之后,不免一笑:“王妃这桩案子倒是有趣。”
“你可有什么线索?”冯般若问。
郗道严失笑:“倘若您怀疑与世子有关,该回去问问世子才是。他近来接触了什么人,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冯般若道:“可是我怕他也不知道。倘若他有怀疑的人,一早就该跟我说了。”
“既然可能与世子无关。”他道,“那您或许也不必揪着这点不放,未必是他出去拈花惹草惹的祸。您想想,对方将一切都料理得这么干净,唯独留下这样一截布片,目的是什么?”
“什么意思?”冯般若问。
“倘若这布片是赵太医留下的,他必是想要人发现他真正的死因。”他道,“倘若这是凶手留下的,便是想要栽赃嫁祸于人了。”
冯般若问:“那我该怎么做呢?”
郗道严道:“这样的衣料,想必是西域来的供品。龙涎香又是宫中御用的。”
冯般若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兴冲冲地站起身来:“那我去宫里问问人。”
说着她就往外跑。武宁才刚帮她端来茶水,就看她不见了身影,不由叹了口气:“这位王妃的性子真是急。”
却见自家郡王泰然自若地道:“性子急,又有什么不好的?”
“她说那个案子,您有头绪吗?”
郗道严没有看他,整个人松弛下身体,靠在窗边,任由清风吹拂他鬓发。眼眸却深深地落在外面的桂树上。
“除了那人……还会有旁人吗?”
“那您为什么不告诉王妃呢?”
他闻言又是一笑。他这一日看纸折看的也很累了,不由伸出食指和拇指捏了捏山根,半晌他叹了口气:“若我不说,这件事儿瞒过去了,我们还能再过几天好日子。”
“若我说了。”
“下一个死的就是你我。”
说到异域的衣料,冯般若自然怀疑的是陛下新纳的一位贡女。然而探听半日却没在她身上得到什么线索。她确实在宫宴见过卫玦,可两人细细一聊,都觉得给人印象更深刻的是郗道严。
卫玦固然也相貌英俊,可是和他一比,就像珍珠和鱼眼珠了。
有了共同爱好之后,冯般若不由对这个年轻的容婕妤心生亲近。她今年只十七岁,被父亲胡乱送进宫中当妃子。皇帝也不喜欢她,觉得她年纪太小,还没有长到最漂亮的时候,很少来她宫中。由于不得宠,在宫里日子过得很艰难,生病了不敢请大夫,压根不认识太医。
问起衣料的事情,她当场就拿出几匹花色相仿的来送给冯般若。她自陈自己确实带了不少类似的衣料来上京,却早已分给了各宫姐妹。再说要戕害越宛清,她没有动机,更没有能力。
冯般若垂头丧气地回到府中去见越宛清。
越宛清确实还没睡,她只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许久无声落下一滴泪。
冯般若安慰她:“没关系,宛清。你这样年轻早晚会有孩子的。说到底,这个孩子留不住,还是卫玦太过怯懦之故。卫玦何德何能可以迎娶到你,不如……不如你们和离吧,这样就不必日日都见到他了。”
许久,越宛清无声地摇了摇头。
冯般若问:“怎么了,卫玦小儿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舍不得?倘若你愿意,我可以在京中为你找到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男人。”
说话至此,其实冯般若非常心虚。她的交友圈十分有限,过去的朋友现在都二十五六了,如何还会有年轻未娶的男孩子介绍给越宛清?她总不能把郗道严介绍给她吧,退一万步说。难道他也真就任由她摆布,她怎么说就怎么依吗?
说着说着,她愈发感觉火冒三丈。一回京怎么全是糟心事?
冯般若又继续劝慰越宛清:“和离吧,你要是喜欢孩子,跟别的男人也可以生。左右孩子最终是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你喜欢生可以生十个,生二十个,没人拦着你。”
她还在胡说八道,渐渐感觉自己的脑门有灼热炙烤的感觉,空气中莫名多出一股烧焦猪毛的味道。冯般若尚且不为所动,转眼再看越宛清,见她眼睛瞪得像铜铃,颤颤巍巍道:“母亲别动,有火!”
“火?”
“火!”——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这个高俨就是曲水流觞时候救下冯昭蘅的那个,大约是在17.18章出没。
第44章 父女重逢 不因为我舍不得世子,而是我……
冯般若正在思考从哪里来的火, 一转头便在越宛清卧房中的黄铜镜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她的头上顶着一团巨大的火苗,烤得她头发丝都不住地冒出黑烟。冯般若被那火吓了一跳, 不由自主从地上跳起来。
越宛清也顾不得继续躺在床上休养身体,她跟着站起来,先是往冯般若的头顶泼水,却没什么用,随后又拆了花盆,将里头的兰草拔出来,抡起一整盆泥土倒扣在冯般若头上。冯般若猝不及防蒙此大劫,整个人无助地僵在原地,任由泥水把她的头发和面目打成一截一截的。
“母亲,你还好吗?”见那团火熄灭了, 越宛清忙拿起一团手帕去抹她的脸。只见她一头一脸, 除了泥就是水。冯般若不由自主地呸了好几声, 将口中的泥水都吐出来。随后她做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脸。
“我还好, 没事儿的。”
“慧心,文心!”越宛清朝外头喊, “快去打水,王妃要在我这儿沐浴。”
冯般若难得这样狼狈, 她已经不想见人了。她自暴自弃地脱了衣服,整个人钻进泡池里不肯出来。她的头发被这把火烧得毛毛躁躁, 一会儿不免得剪掉一些。想到这里她更生气, 在心中痛骂系统。
这一切一定都是系统搞的鬼。
系统从没有真正远离她, 这一点从灵岩寺中的场景变换之中她就已经察觉了。只是系统现在学奸了,开始不跟她说话了。系统以为这样就会让她服气,那根本就不可能。
她在心中恼恨。倘若系统是真人,她一定要让系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然而此刻, 尝到这种滋味的是她自己。
冯般若不由一阵气结。
“有能耐你就这么跟我装死到底吧!”冯般若气急败坏地道,“你用火烧我也没用,我非让他们和离不可!”
很久很久,系统递给她一声漫长的太息。
【明明是系统给了宿主第二次生命,可宿主为什么总是要和系统对着干呢】
“因为你们不是人!”冯般若怒道,“你们没有良心!”
【这是越宛清的宿命,也是宿主您的宿命】
冯般若冷笑道:“可你只能用这种办法逼迫我了,倘若我宁死不做,你又能奈何于我?”
系统沉默不言。
少顷,冯般若又问:“说吧,这次又是谁?”
【系统不明白宿主的意思】
“我问,这次是谁对越宛清下的手。”
然而这次任凭她怎么叫唤,系统都不肯回答了。徒留冯般若气得满脸通红,她没办法,只好把整张脸都埋进水里,几乎要将自己闷死。
越宛清听见里头半天没有声音,不由得进来看,一进来就瞧见冯般若这副样子,以为她溺水了,忙进来施救。此刻冯般若才把头探出来,她望着面前越宛清的脸,不由道:“你别生气,是我没用。”
越宛清道:“母亲混说什么,这事儿跟母亲有什么干系。”
冯般若道:“是我没有护好你。”
“这不是母亲的错。”越宛清将她打湿的发丝拨至脑后。她想出言宽慰冯般若,可她良久都没能说出口。她凝望着冯般若的面容,不由得落下一滴泪。
“是我自己没用,没有防人之心。”她声音放得低低的,“我知道母亲也很盼望他,是我对不起母亲。”
冯般若见她哭了,忙道:“我怎么会怪你,这也不是你的错。是系……是命运的错,命中注定这个孩子跟你没有缘分罢了。以后你还会再有孩子的,我向你保证,以后你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她这话也不算扯谎。冯般若虽然没有通读原文的剧情,可她知道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是卫玦和越宛清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是,我也相信。”良久,越宛清向她挤出一个笑脸,“母亲这样待我,我又有什么不宽心的?我不跟世子和离,倒不因为我舍不得世子,而是我舍不得母亲。”
“倘若母亲给我换了人家,那户人家也会像母亲这样待我吗,显然不会的。”她轻叹,“即便是为了母亲,我也要振作起来。起初我想不明白,如今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过就是为了母亲活着罢了。”
冯般若道:“你既这样想我也就安心了。”
“只是可惜,这个孩子是个男孩。”
“是男是女有什么要紧。”冯般若忙道,“就算是女孩子,难道我要让她继承颍川王府,谁还会踩着我的脸说不肯?你别怕,便是你没有孩子,日子也可以照样过下去。”
冯般若这话说完,脑中顿时灵光一闪。
是了,越宛清失去这个孩子,未必是冲着越宛清来的,而是冲着她来的。
她起先推测的,对方是嫉恨越宛清,因此想害死她的孩子,不应用于眼下的场景。对方能量这样大,可以无声无息地命令一位太医去死,那此人倘若真想让越宛清为自己让位,为什么不干脆毒死她。
这样的一番算计,毒死越宛清早已绰绰有余了。
可对方竟然还想留下她的性命,这就意味着对方的目标仅仅是她腹中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作为颍川王府的继承人令他感到威胁。
威胁到谁呢,冯般若第一个想到卫玦。
这个孩子出生,他就没用了,他有可能会和颍川王之位距离越来越远。
冯般若想好了,这才从泡池里爬出来,任由越宛清并两个丫鬟帮她把头发擦干,随后气势汹汹地从越宛清院子里离开,打算去找卫玦问话。
折腾了一整日,此刻天已经黑了下来。冯般若走到清宁院门口就正面碰上卫玦。卫玦已经担忧了她一下午,生怕她在外头惹祸,如今见到她从越宛清房里出来还颇惊喜。
“母亲。”他道,“母亲原来在这儿。既然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就别回去了,一起用晚膳吧。”
“来得刚好。”冯般若更是冷笑一声,“不必我亲自去寻你了。”
她这模样看得卫玦毛骨悚然,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冯般若对卫玦的刑讯十分迅速。卫玦本就不是什么硬骨头,根本经不起人对他严刑逼供,他自然招认:“虽说我确实觉得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可我也不能真害死自己的孩子啊,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有了这个孩子,他得母亲喜欢,对我也有好处啊。”
冯般若眉头一竖。
“卫玦绝不敢欺瞒母亲!”他又道,“母亲纵然要让他承爵,只要我这个阿耶没死,母亲总要让我做两天吧。他生出来,讨得母亲的喜爱,这对我不是好事吗?我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何况我也不认识那个赵太医,没有能量一句话就让他为我赴死。”
冯般若问:“不是你,那又会是谁?你最近又招惹了什么女人吗?”
卫玦即刻向她立誓:“儿子这段时日绝对是洁身自好,不曾招惹过任何女人。”
“若儿子存心欺瞒,就让我坠入阿鼻地狱,受尽刀斧加身之刑。”
倘若不是卫玦,又会是谁呢?
怀揣着这个问题,冯般若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罢了又回去休息,在一望无垠的深夜中,她看见窗外荷花池中的残荷,无端想到,颍川王之死和这件事,竟然奇异地关联在了一起。
翌日她又去宫中去找容婕妤,要容婕妤回忆她送过这样独特花纹的紫色锦缎的到底是谁,若此人平素爱用龙涎香则更好。容婕妤思来想去,总是没有想出个答案。
冯般若后来又告辞了她去找皇后说话。走出宫道时,她看见凤鸣宫的木芙蓉尽数开了,压得树枝沉甸甸的,有两只狸奴正趴在树下围着掉落的花瓣打转。
冯般若跟它们一起玩了一会儿,差不多到了要出宫的时辰了,冯般若意外在宫道尽头看见一个人。
是她的父亲。
冯般若也很长时间不曾见过他了,说起来自她穿越过来之后就没再见过他,实在不是她不想见,而是她根本想不起来去见他,她父亲也懒得来见她。
她父亲自从丧妻之后逐渐变得个性刁钻古怪,不曾续弦,也没有纳过什么姬妾,更不跟人来往。
此刻冯般若在宫门的甬道上遇见他,不免有些惊喜。三步跨作两步赶到她父亲面前,高声喊了一声。
“耶耶!”
冯维闻言,转过头来看她。
他正值壮年,身材挺拔,神采奕奕。虽是相貌平平,五官无甚令人印象深刻之处,眉目间还笼罩着些凶恶的冷厉,但通身气度不凡,因此使人难忘。
“般般?”冯维瞧见她,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到宫中来看阿外。”她道,“耶耶来此,是要做什么?”
冯维道:“陛下有要事传唤于我。”
冯般若虽然惊喜,但在他冷淡的态度中也逐渐沉稳下来。她抬头看了冯维一眼,见他面颊消瘦,眼下发青,不由问:“耶耶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
冯维道:“还过得去,你呢?”
冯般若便将她近日以来的遭遇都一一讲了,随后又道:“如今我是真没法子了,我不知道是谁害了宛清的孩子,不知道耶耶有没有头绪?”
冯维却问她:“你为什么非要知道这件事是谁下手不可?”
冯般若被他问住,许久她犹犹豫豫地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既然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每天盯着我,可以用各种手段潜入我的府中害人,我就总是不踏实。倘若他真要毒死人呢,那我总不能毫无防备之心吧?”
整个皇宫一时静谧得有些吓人,有无数豺狼野兽在重重花影之下浮动,仿佛顷刻之间就会将她啃噬殆尽。
良久,冯维道:“这等事或许也不必你如此深究。”
“为什么?”冯般若问。
“你阿娘九死一生生下你。”他这样道,“是盼望你从身到心,都能够自由自在。”——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
第45章 桂下手谈 若您赢过我,我便答应您一件……
“她想让你轻松自在地活在世上, 没有忧虑,没有困扰, 做个富贵闲人,没有一切其他的烦忧。”
“当初你要嫁给颍川王,我就不答应。因为颍川王从人品到身世都不是良配,你嫁给他,无异于是使自己陷入波折困顿之中。”
“幸好他死了。”
“卫玦虽说是颍川王世子,可他不算成器,又娶了没有势力的妻子,这也就罢了。你何苦再为了一个胎儿,将自己陷入名利权势的漩涡之中?”
冯般若不明白他的意思:“耶耶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件事果然与我有关系吗?”
“为什么颍川王死了, 我的日子就会好过?为什么越宛清生下孩子, 我会重新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这个孩子和权势名利到底有什么关系?我自以为我已经跟朝政离得很远了, 耶耶。”
“到底是谁一直在盯着我, 是谁不肯放过我?是陛下吗,还是其他什么我不知道的人?”
冯维不由哑然。
他凝望着自己年少的女儿。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的女儿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女郎, 知道不该跟自己位高权重的娘家有过多的牵扯,知道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知道遇事绝不多思多想。可是一觉醒来,这个女孩儿还是年少时的样子, 她什么都不懂, 也什么都不明白。
良久, 他道:“我什么都不便跟你讲,你只须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般般, 老天给你什么,你就拿着什么。”
“有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好事。许多人枉送性命,仅仅是因为太过聪明。”
“可我从来不在意什么孩子。”冯般若道,“越宛清不无辜吗,她什么都没有做,被陛下一道旨意嫁到颍川王府,又莫名其妙失去了孩子。我不过是想为她争一口气,我做错了吗?”
“什么孩子不孩子的,有或没有又怎么样,我这一生没有一刻,没有一刻曾经忘记我阿娘是怎么死的。”
她的气息逐渐变得紊乱。她想起她早亡的母亲,想到越宛清身心俱疲的状态,也想起她自己。
她也自知此刻她质问耶耶的神情狰狞古怪,可她没有办法。每一个人都知道真相,每一个人都尽力向她掩藏。她无端想起那日郗道严断定她“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她始终没想明白,郗道严为什么要那样说。
她连眼眶都酸涩得厉害,她一辈子被大家都做傻子一样愚弄。
有一滴眼泪从她的眼尾滑下来,打湿了她的衣领。
“你冷静一些,般般。”冯维劝她,“你不要一生起气来,就什么都往外说。”
“这些话,你还要我说得多明白呢?你手握颍川、临海、丹阳三州,陛下和皇后待你又是多么宽厚,你平心而论,这样的日子,你过得不痛快吗?”
“只要你永远快快活活的,旁得怎样都无所谓。便是有朝一日我死了,我也不用你去探知真相。你若想对得起我和你阿娘,你就这样活着,平安快乐地活到九十岁,我和你阿娘泉下有知,便也畅快。”
此刻,冯般若的头深深埋在双肩之中。她在骤然穿越到十二年以后没哭,在得知自己是个孤家寡人也没哭,在得知自己的死讯那一刻没哭,却在这一刻啜泣起来。
许久许久,她道:“我不痛快。”
“耶耶,我不痛快。”
“我想要的从不是这些。”
她策马前往驿馆。郗道严此刻正在和武宁对弈,满院桂花无垠,香风萦绕不绝。他手持白子,整只手近乎与永子同色。桂树金黄,风吹拂,有米粒大小的花蕊落在他衣衫发上,此景此景,无双风雅。
武宁显然不是他的对手,迅速被他杀得丢盔弃甲。随后他看见冯般若,向她招招手:“您来了,白日闲暇,不如来下一盘棋啊。”
冯般若来到此地,原本是有事找他。可他既然已经开口了,她不好直接亮出目的,只好说:“我棋下得不好。”
“没关系。”他道,“我下得也不好,说不定还不是您的对手。”
罢了他又道:“不如这样吧,空着手下棋也是无趣。不如这样,若您赢过我,我便答应您一件事情。”
冯般若闻言确实有些动心。
“可我真的下得不好。”冯般若道,“我是大家公认的臭棋篓子。”
“要不这样呢。”他道,“倘若您输了,我也答应您一件事,如此您可满意了?”
冯般若这才应下来:“好。”
她一旦下棋,就开始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整个人都坐不住了,只顾着盯着棋盘看。整体而言,其实她的下棋技艺也不算太差,只是她视野谋略尚有不足,兼之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因此显得不敌。
但是郗道严原本就是刻意想哄她高兴,因此让她落子每一步都顺畅无比。不一会儿,她脸上就显出些笑容来。赢了一局之后她也不贪多,她仰起脸看向郗道严:“可以了,你别忘记了答应我一件事。”
郗道严略略挑眉,故意抻了她一会儿,仿佛是显出一点想要赖皮的意思。见她眉心皱成一团,这才道:“既是我技不如人,您就尽管吩咐。”
“我要你帮我查一件事。”冯般若道,“我要知道颍川王的死因。”
这几天听了这么多话,关于颍川王之死、越宛清意外流产、包括她母亲的死,她隐隐已经有些明白了。她之所以要查颍川王的死因是有缘由的。因为越宛清流产,倘若拿到台面上来说,并不算是一个罪责。谋杀一位亲王,和致使一位妇女流产,自然不是同等级别的犯罪。
而害得越宛清流产的人,通过冯维的百般暗示,她已经想到,应该与谋杀颍川王的人是同一个。既然要查,为什么不从更重要的那个说起呢?
只是她想不到,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她也不是想不到。她只是不敢相信。
郗道严和冯般若一起回到颍川王府时,卫玦匆匆迎上来。
“母亲刚才去哪儿了,可让儿子好找。”他这样道。
随后他看着郗道严:“这位是?”
他如临大敌。
无论是母亲看上了这个美貌的男人想要收作面首,还是想要认这人当干儿子,对他都十分不利。他自知现在母亲的心里没有他,倘若他不做些事情拉拢母亲,恐怕这颍川王府真的要易主了。
冯般若懒懒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这位是北海郡王。”
卫玦立刻向他作揖:“原来是您,久仰大名。”随后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冯般若的脸色:“不知道母亲带他回来,目的是什么?”
冯般若道:“给你当阿耶。”
她看着卫玦脸色由青转紫,由紫转绿,终于觉得心情畅快了一些。她笑道:“我开玩笑的。”
“他暂住的驿馆正在装修,要在我们府上暂住一段时间。”冯般若解释道,“一样是父亲过世,他可以迅速袭爵,而你却遥遥无期,或许在他身上有些东西,你也要多学习一点。”
卫玦俯首称是。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冯般若是在十六岁的时候嫁给颍川王的,距今已经过去十年。冯般若先是带他来到荷花池畔。虽说荷花已经过季,徒留一池残荷,但仍然能看出,荷花池的水其实并不深。颍川王身高八尺,若他可以在荷花池中站起,那想必也不会送命。
考虑到他并没有因为身高优势逃出生天,主要原因可能有两个。第一是池底为了栽种荷花,铺了细软的黏质泥土,想要从黏质泥土中站直身体不是件容易的事儿。第二就是颍川王那日喝了太多的酒。
据系统提供的原书剧情和当时证人的一些证言来看,可以看出颍川王大婚当夜,有一段时间上的真空期。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看了他的“宝贝”,看完“宝贝”之后他又是如何跌落荷花池的。
郗道严追问冯般若:“颍川王的‘宝贝’指的究竟是什么?”
冯般若顿觉不寒而栗。
她眉目闪烁不定,良久才回答他:“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也不确定对不对。但我猜想,应该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东西。”
她将临死那夜,她在灵岩寺中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并且告诉他,昔日灵岩寺的禅房,已经被她尽数烧毁了。
她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恐惧和恶心。
“这样来说,在我们府上,也仍然有这么一个密室?”
郗道严叹道:“倘若那日颍川王去看的真是这些东西,或许这个密室,就真的存在。”
“会在哪里呢?”冯般若问。
郗道严却抬起手,止住她的发问,只道:“彼时跟在颍川王身边的人,还有在府上的吗?将他们喊过来,我还想了解一下当日的情况。”
“一般来说,下人们怎么会放任酩酊大醉的主人独自前往什么地方呢?即便是在密室门口,颍川王挥退了下人,难道他们竟敢远走?不该在主人出来的那一瞬间迎上去吗,怎么还能让他自己走进荷花池?”
冯般若蹙眉思索了片刻,唤来杨妈妈问询。谁知提起这桩往事,杨妈妈却面露难色。
“王妃您忘啦,当时颍川王暴毙,惊动了宫中,后来派人将所有当夜跟在颍川王身边的人全部赐死了。”
冯般若诧异:“怎么会这样?”
郗道严也问:“竟然一个漏网之鱼都没了吗?”
杨妈妈想了很久很久。
“或许有一个。”她道,“是韩国公家的小儿子,名叫王百……什么什么的,他自那夜以后就疯了。也不认识人,也说不清楚话,现如今吃喝都在床上。当时他病重,韩国公上书,愿以千户食邑求陛下网开一面,饶他一条性命。”
冯般若与郗道严相视一眼。冯般若抿了抿唇,向他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46章 五陵年少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
王百龄, 韩国公之幼子,如今二十八岁, 已经当了十年的傻子了。
冯般若抵达韩国公府上的时候,他笨手笨脚地爬到假山上看月亮。身下簇拥着数十个家丁围着他,生怕他坠落下来。却不想越想什么越来什么,不一会儿,冯般若翻过院墙,在他面前露出头来,他突然狂笑不止,随后身体一轻,从假山上跌落下去了。
冯般若蹙眉看向他。
她过去和王百龄很熟。她们二人都是学渣,在上书房属于垫底的水准, 天长日久也诞生了一些革命友谊。只是她对王百龄的记忆仍然停留在十二年前, 如今这个陌生的、疯癫的王百龄, 在她眼中和陌生人没有区别。
他的面目和十二年前也大不相同。他如今高且瘦, 筋骨坚韧,轮廓明晰, 已经是个十足的成年男子了。
王百龄受了惊吓,被一大堆家丁抬回房中, 很快睡了过去。冯般若顿觉扫兴,她本以为今日白来了, 转身要走, 却在丫鬟小厮纷纷从他房中撤出去以后, 看到他隔着砖瓦,向她睁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冯般若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