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61
61. 他不高兴,也并不想说话
收获祭的火灾案件如舒栎所料顺利地告一段落。
毕竟这是小村子的事务,人心质朴,村民的想法也比较简单,也不至于上升到人心诡谲的大阴谋事件里面。不像是卡森市,做事还要考虑各方面势力的制衡问题。
这里简单太多了。
虽然舒栎很快就猜到了真相,但他还是不愿意直接点破这件事,想要假借神主之名。
原因有很多。
一个是,舒栎不愿意暴露自身实力。到现在为止,尽管所有遇到的事情,他都是基于自己的观察和判断,找到真相后才做出的选择,可他都推给了神主的名义,这样谁都不会认为自己是有威胁的,需要额外防范的同时,还会忌惮有个神主的眷顾。
另一个是,舒栎不想与人结怨结仇。像是这种揭露他人罪行的事情,就算获得一句聪明又如何,他在这个村子依旧是外来者,村民们自然更愿意帮亲不帮理,顶多是让人认错,也很少会真正为外人出头的。他也不想因为出一次风头,与他人对立。可是借神主之名,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无辜的。
只要有神主之名,无论他在外怎么搅动风雨,回头还是可以过他平静的日子,依旧可以数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过着日子。
舒栎回到布道台上,刚要收拾圣经,却发现只有部分村民离场,其他人却还坐在原地。
忽然,有人站起来:“阿利斯神父,神学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
这话打断了现场的安静,也让教堂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了。
“如果说是因为依附教会,我们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可事实上,没有神学,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我们知道如何让我们生活过得更美好的方法。那么神主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呢?”
舒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霍尔姆主教。
霍尔姆主教目光炯炯,似乎也在期待舒栎要怎么回复。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纳西小狐狸被芬尼安按在在莱斯利的怀里挣扎着,扭啊扭,“嘤嘤嘤”地哀叫着。
这话说着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扫了一眼莱斯利。
霍尔姆主教话音刚落下来,舒栎便能迅速开口:“圣经在第三章第23节讲明,在神主面前,吾等皆为罪人,生来就有罪。如果真的以公义来质问神主,我们应该早就该灭亡,而不是在这里思考神主的偏心偏爱。”
可这样失误带来的遗憾和痛惜并没有体现在他的脸上。
雅格一家最先反应过来,快步围住莱斯利连声道谢。
可舒栎感觉到了对方的瞪视,忍不住在心里皱了眉,觉得这人就是来抬杠的,“你错了。”
芬尼安原本也想跟舒栎讲一些话,所以他不动,就是要找时机。可余光看到莱斯利也没有走,他坐得更牢,更不愿意离开板凳。
芬尼安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得说道:“阿利斯神父最喜欢的小孩就是我了。你死心吧!”
想想,若是连神明眷顾的人也在公爵这边,那岂不是就在说神主也支持公爵的行动吗?
另一方面的霍尔姆主教并不是很在意莱斯利的情况,而是在想着舒栎的事情。
他们就是想要有个台阶加入教会罢了。
“莱斯利做了什么?”
芬尼安也没有转头,“小孩子本来就没有必要插手大人的事。”
60银币,一个村民两个月的工资。
也有仍怀着希望,想再试最后一次,看他能不能开窍。
夺人信仰如取人性命。
莱斯利回过头看芬尼安,好一会儿,才毫无所谓道:“这和我无关。我对这件事不感兴趣。”
失策、失策。
是黑骑兵队长罗伊。
他不想买。
单纯是没有习惯。
舒栎忍不住扼腕叹息。
人活着就是神主的仁慈?
毕竟,他和克洛德公爵就算是要推翻现在的教会,也不代表能立刻根除。
莱斯利:“你昨天早上好像就很有意愿要参与大人的事务。”
舒栎顿了顿说道““我们能因为我们已经独立于家庭,或者说,能离开父母,也不会再对自己幸福生活造成影响,而问父母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吗?”
只要不影响个人身心发展以及社会,其实信教就是个人选择而已。
就在这时,教堂外传来“哒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
这话很有道理。
他那么用力地看着,甚至挤了挤眼睛,希望神父能懂自己的暗示。
而自己的回答就有点PUA的意味了。
这种回答怎么能算好呢?
他刚想往后退一步,目光却与舒栎再次相遇。
“祂让人分三六九等,有的人一出生就享尽荣华富贵,有的人却注定尝遍悲欢离合、贫病交加。这样的安排,本身就不公不义。”
霍尔姆主教说神主不公义,追随他,就像是自己深爱偏心其他孩子的家长,对自己来说,真的值得吗?
“纳西,咬他!”
可教堂前排的两个孩子却钉在原地不动——
他扬起温和的笑容,开口:“这次能化险为夷,其实多亏了莱斯利。”
“我看见他救了人,被他碰过的伤口都愈合了!”
只要阿利斯神父说一句神主的好,他们就有台阶说,要不入教会看看了。这结局皆大欢喜。
而原本敬而远之的村民,也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纷纷涌上前来。
主教心里就觉得完了,这小神父已经被圣教会荼毒过深了。
芬尼安清了清喉咙,郑重地说道:“我有件事得跟你事先说明。”
可现在这人……
这人没救了。
谁生来就该受苦受难?
他听得见每一句话,却都像隔着玻璃。
过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舒栎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芬尼安,你还在啊?”
“天啊……”
舒栎从容笃定,就像是刚才那番错漏百出的空洞回答都是压轴的金句。停顿了半秒,他说道:“还有其他问题吗?收获祭还没有结束,我并不想耽误各位的时间。”
舒栎注意到他的错愕,神情更加从容,甚至拍了拍圣经。
阿利斯神父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让其他牧区的居民感到退却。
这话音一落,芬尼安朝着莱斯利露出极其闪亮的笑意。
老实说,作为无神论者,舒栎压根也对宣言神学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
莱斯利还没来得及回应,突然感到一阵疼痛,原来是被纳西轻轻咬了一口。他忍不住发出吃痛声,下意识松开手的同时,低头一看,发现掌心意外沾染了一小撮细软的白毛,“……”
这个神父真的看不出他们坐在这里的原因吗?
他也不是因为吃过信奉神学带来的苦,才拒绝的。
可若是来考验神父对神主的忠诚,或者试探对圣经的理解,这种的发问也合情合理。
莱斯利原本还在想着怎么跟芬尼安提他为自己出头的事,现在听这话,莱斯利直接目不斜视地回复:“你不用回去帮你父亲吗?”
“你会问神主的意义,是因为你在考虑自己需不需要神主。可这不是什么买家市场,神主还需要看你的意愿,你的想法,专门来为你服务。你需要祂,神主也不在意。你不需要祂,神主也不在意。”
这段时间,他除了没有走出门传教,干教务活不积极,摆烂,躺平,专注搞吃的之外,还是有认真地研读圣经。
他径直跨门而入,黑披风猎猎作响。
就像是今天,他被巴利误会纵火的时候,他也没有解释。要不是有芬尼安和阿利斯神父解释,恐怕莱斯利又有莫须有的罪名了。
可是,现在舒栎扮演的角色是虔诚的神职人员。
无感也无所谓。
“对不起,我们以前误会你了。”
莱斯利也没有说话,可像是玻璃珠一般清润的眼瞳还是盯了一眼习惯性狡辩的芬尼安,“……”
“是我们之前做的不对,在这里给你道歉,希望能得到原谅。”
芬尼安一听,这怎么还得了?
“真的假的……”
那是一张有些惊讶的脸,神情还未从此前的冷淡中抽离。舒栎灵光一闪——这是一个重塑莱斯利形象的好机会。
莱斯利平淡又冷静:“是他主动叫住我的,是他自己给我吃的,是他自己牵我的手,也是他主动亲近我的。我什么都没做。”
“换句话说,神主纵容了我们的不义,而我们却还在要求祂要满足自己的全部,这是我们自己的不义,而不是神主的偏爱不均。”
到现在依旧如此。
“你听到没?他喊的是我。”
慢慢地,人群才散了。
他的话的意思都那么明显了。
“莱斯利少爷。”他一眼就锁定目标,声音低沉有力,“您果然在这儿。”
是退,是进,一时间没有个定数。
刚好看到纳西从自己面前走过,他一个挥手指挥。
芬尼安顿时不高兴,也回头道:“那你还在阿利斯神父面前晃悠?”
仔细想下来,莱斯利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莱斯利骤然僵住。
感谢、惊叹、道歉此起彼伏,但莱斯利站在原地,像被困在水中。
“咬啊!”芬尼安催促道。
虽然也有种说法是「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如某个捡到苹果的科学家晚年都是研究神学,又或者也有数据说,目前为止人们所知道的最了不起的科学家,有80%都是神学背景,但是舒栎其实也跟这位发话的同仁一样,并不信奉神学。
如此细想,越想越有道理。
这还是算了。
有恨铁不成钢,无奈叹气的。
那人原本想要再继续说什么,可是在金钱的压迫下,他还是慢慢地坐了下来。
最最糟糕的是,他也根本没有扣准问题重点。
霍尔姆主教现在虽然是为教会工作,但是实际上却是在为公爵克洛德工作,以推翻现在的教会为己任。
声音越聚越多,片刻间就拼出了事件全貌,众人恍然——原来他们一直误解了莱斯利。
“可你需要祂的时候,神主大人也随时都在。“
谁生来有罪?
良久,芬尼安先开了口,发出驱赶的口吻道:“你不走吗?”
在刚才的回答里面,他缺乏具有真实感的细节举例。自己的回答更像是在背标准答案,没有出自己的新意和感悟,不能引起他人的共鸣,也落于窠臼。
若是有阿利斯神父的名声打出去,对他们来说,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舒栎说,是我们自己有错在先,所以神主不愿意施恩于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奉命接您回家。”
教堂的众人望着小神父和另一个老人离开后,顿时像是没了主心骨似的。
莱斯利感到心底冰封的一角,悄然间微微松动。
变革需要时间,改革需要和平的过渡。
那人毫不退缩,甚至透着不甘示弱的意味,“这难道不就是你神职人员的责任吗?你要宣扬神主的好,我们自然就会愿意跟随,不是吗?”
对方正冲他点头,神情温和坚定。
“不能,又或者我们不会主动说。因为我们认可了父母对我们来说的存在与付出,所以即使脱离了父母,我们也不会问出这种话。”
舒栎的手就这么放在圣经上,“你若真的想要了解神主的意义,可以在我这里买一本圣经。只需60银币。”这话说完,舒栎觉得自己也许不能成为合格的神职人员,但他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销售。
可对面的霍尔姆主教,在听到神父坚定地说「自己生来就有罪」,脸色顿时微变。
“谢谢你,莱斯利。”
这有条不紊地说完后,舒栎迅速复盘自己的答案,中规中矩,分寸得当,连引用和时长都不多不少,刚刚好。
莱斯利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不怒自威的模样,让教堂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罗伊说完后,他又略扫过一眼教堂的主人舒栎,礼貌克制且不亲近地点头,然后才大步朝莱斯利走来。
于是他只是微微垂下眼眸,平静地开口:“神主是我们的父。我们得到祂的庇佑和关爱,也会在祂的目光下成长。就如我们在一个家庭里面成长,我们会需要父母的扶持,可是当我们羽翼渐丰,也能独立于父母,不需要父母也可以活下去。”
舒栎:“……”
毕竟,来这里已经快半年多了。
他心里想的是:反正也被看见了,说就说吧。
雅格长老也看出莱斯利在人前的不自在,于是鼓励其他人说道:“回去参加收获祭吧!今天先好好过完这一夜,再说。”
他们仍需要神。
就在周围的人还在琢磨,如何继续暗示这位不卑不亢的小神父时,霍尔姆主教抬起手,缓缓开口:“就算我们买了圣经,也认可了神主的存在和意义……可神主真的值得我们追随吗?”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被回避、被怀疑,从未指望能和人群融为一体。如今人们簇拥而来,他不但没感到高兴,反而感到一丝冷意爬上心头。
随着舒栎话语落下,众人的注意力开始移动,窃窃私语迅速蔓延:
就像是自己吃豆腐脑吃甜口,还是吃咸口一样,都只是个人选择或者个人习惯。
霍尔姆主教猛地站起身,朝着舒栎说道:“阿利斯神父,我有话跟你说。”
芬尼安:“今天的我和昨天的我,能是一样的我吗?”
现在他看着身负神明眷顾的阿利斯神父,有一瞬陷入了沉思,“……”
几秒后,他终于意识到回答里面的大问题!
陌生,又可怕。
莱斯利正仰着小脸,专注地倾听着,“……”
“面对一位如此偏爱不均的神主,我们还有必要追随吗?”
他语气不急不缓,眼神却格外锐利。
一句话让提问者僵在原地。
“如果神主施恩于某人,这是祂的恩典,而不是祂的义务。”
莱斯利本来也不想走,可看到芬尼安没动,自己也不动。
如果这是套话也就算了,舒栎说完之后,还要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一脸虔诚的模样,就让人觉得——
纳西小狐狸假装没有听到,可还没有走多远,好好走在路上的小狐狸突然间就被芬尼安抱了起来,硬塞进另一个陌生人的怀里,“……?”
舒栎定定地看向提问者,“可是,在知道神主为父的情况下,你还提出这样的问题,那说明你并不认可神主的存在。那你从根本上否决了神主的意义。你连信念都没有,再多的解释也无用。不是吗?”
他也不知道看起来那么聪明的阿利斯神父怎么就没有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
霍尔姆主教这种身份提出这种问题,着实让人费解。
舒栎一见霍尔姆主教皱起了眉头,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立刻开始反思自己的回答。
然而,就在舒栎的目光掠过人群时,无意中与台下的莱斯利对上。
他今天晚上看到舒栎的表现时,想过,他可以拉拢阿利斯神父,为克洛德公爵效力,一同动摇圣教会的根基。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高头骏马停在教堂外,马尚未停稳,骑士已翻身下马,风尘仆仆,气势凌厉。
“那不是……他母亲的神力吗?”
整个大陆帝国的未来仍离不开神和教会。
莱斯利:“说。”
话音刚落,他又朝莱斯利比了个嘴型:“可以说吗?”
舒栎心中一转,便在脑海里面组织出一份答案。
台下众人沉默,也面面相觑。
霍尔姆主教已经有了新的想法了,他决定要捞捞阿利斯神父这只迷途的羔羊,把他哄进自己的羊圈里面。
他早知道这一天终会来。毕竟他离家也有快大半个月了。
可他的目光缓缓地从罗伊的身上移开,垂下眼睫,并不愿意说话。
这时,站在阿利斯神父旁边的芬尼安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像是真心替他高兴似的:“太好了,终于有人来接你回家了。”
莱斯利冷眼盯着芬尼安,并不愿意说话。
他发现芬尼安说得对,总有一天他们会打架的。
第 62 章 62
62 不要为夜晚的祷告开门
罗伊的身份代表着谁,很是不言而喻。
不管是对于父亲的畏惧,还是对上位者的畏惧,莱斯利都没有办法说不。
舒栎目送着莱斯利走上了马车后,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终于落地。那种感觉,就像走失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让人既松了一口气,又隐隐心酸——他知道,莱斯利的那个家并不温暖。
可是,莱斯利只是得不到想要的爱与关心而已,基本生活条件都应该可以被满足。
上次再见面的时候,舒栎也没有看到他身上有任何被虐待的痕迹。
应该没事的。
舒栎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安慰自己。否则再细想下去的话,自己就像是在默认自己的袖手旁观,活像是见死不救。
等马车走远之后,舒栎叹了一口气,“应该没事的。”
芬尼安站在旁边听到舒栎长吁短叹的,忍不住不解地说道:“怎么了?”
“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
芬尼安一愣:“?”
舒栎低头看了芬尼安一眼,说道:“我只是担心莱斯利受苦而已。”
芬尼安觉得舒栎有时候很理性,可是一旦开始操心,就会变得没完没了的。他疑惑道:“他是贵族,冬天到了,有数不清的食物和柴火。你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居然还担心他?”
舒栎顿时清醒起来:“……”
“我懂的,我懂的。”舒栎连连点头。
舒栎笑道:“我懂,我懂。”
“……”
霍尔姆主教连忙阻止舒栎的想当然,慎重地说道:“你那时候根本分不清那是真的需要帮忙的人,还是诱惑你的恶魔?”
这时,大麦茶已经烧开了,舒栎给霍尔姆主教倒上一杯——大麦的甜香味也跟着漫开。
事实上,之前在在教堂时,霍尔姆主教找他聊天之后,是不欢而散的。
莱斯利垂着眼,犹豫片刻,才像是鼓起勇气一样抬头看他,“我听说,就算不是信徒,也能向神主求助……这是真的吗?”
纳西小狐狸原本也想睡觉了,可是见屋子里面开始吃起来了,它自己也闻着味道,钻进屋子里面,跳到舒栎的腿上,坐在舒栎怀里,仰着头让他给自己喂点吃的。
芬尼安感觉好奇怪,这是第二个这么问的人了,“我爸说,想十二岁后给我改名字,改成尼禄?”他好奇地看着舒栎说道:“你更喜欢哪个名字呢?”
霍尔姆主教点点头说道:“当然。”
芬尼安:“?”
舒栎随手给它喂了一片脆脆的苹果。
这种果丹皮其实是几世纪前来自俄罗斯的传统美食,就是用水果和白糖就可以做了。只要保存得当,放个两三个月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舒栎看出芬尼安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会说出这些话。
他一开始以为是尼禄有意靠近霍尔姆主教。现在这么想来,只是异常巧合而已。
“你懂的还真多。”
芬尼安皱眉:“笑什么?”
在这些面庞之间,芬尼安清楚地听见他们在说:“恶魔。”
像是其他小伙伴一样,他也跟着从后山的小路里面逃跑了。
“……?”
芬尼安顿时心虚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和年轻人聊天的,”霍尔姆主教说道,“感觉这样也跟着年轻起来了。”
“那我还是待在这里吗?”
舒栎是个到点就下班的人,“是啊…只是我信徒太少了,我没有机会实现而已。”
霍尔姆主教盯着小狐狸,说道:“那可能是有灵性吧?”
舒栎笑了笑:“「茶」这个字也不仅是指饮品本身,也可以指的是一种做法。”
芬尼安忍不住一乐,“我也觉得这个名字都用惯了,突然换名字怪别扭的。你不喜欢,那我就不换了。”
他有时候会真的觉得,阿利斯神父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他满心的担忧和紧张被舒栎天真的话搅得天翻地覆,就像是一只羊在地上乱滚。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所以,这不是真正的火?”
第一次失误是因为小时候,他想要给他的好朋友们看自己的能力。结果当所有物品漂浮起来时,小伙伴们看他的眼神,不仅仅是害怕,还是厌恶和躲避。
霍尔姆主教见舒栎的表情确实没有异常,心里也松了松,说道:“你性格还是挺好的。”原本还觉得要跟小辈拉近关系会挺难的,尤其是自己还屡次跟他发脾气了,没想到舒栎对他始终如一。
主教问他有什么想法?
尼禄难道不是灭了莱斯利暗恋对象整个家族的罪魁祸首吗?
舒栎立刻溜出去。
说到这里,霍尔姆主教顿了顿,“你是这几年来看到我,也不会躲的年轻神父了。一般人听到我是巡回主教,都生怕在我面前犯错,反而就不敢在我面前露面。更别说,你还是惹怒我多次的。”
“自那一次之后,我每年都会来参加萨伏伊牧区的收获祭。“
于是,他干脆地看向芬尼安说道:“所以,你跟我说,是因为遇到什么需要我帮忙解决的麻烦吗?”
他成功地阻止了芬尼安和莱斯利这对好友变成宿敌的命运了。
傲娇的人都是这样的。
舒栎以为小狐狸想下地,于是就又把纳西放在地上。见它像是猫一样地开始追着自己的尾巴跑,最后躺在地上看着自己散落在地上的白毛,“咿唔咿唔”地叫。
纳西小狐狸听着之后,也摇了摇尾巴。
于是,舒栎就跟着附和,“就算不是新手神父,对于很多有经验的神父来说,想要帮助受困者的那颗心其实就像是渴了想要找水喝,饿了想要找饭吃一样的强烈。这是很正常。”
当时,舒栎以为是霍尔姆主教要和自己讨论之前的回答的。因为从前遇到的老师也有这样的,做完回答后,有老师会愿意私下里花时间跟自己讨论之前内容的缺漏之处,点明答题的要点。哪怕只是一味的批评,也算是有提点。
舒栎本能地眉头一跳,愣了一下,很快就陷入了沉默:“……”
霍尔姆主教望了他一眼,犹豫了好一会,才无可又无不可地说道:“事情也不是我的故事,而是我朋友的故事。他当年也是某个刚当上神父不久的年轻人。”
芬尼安就等着这一句,立刻挺起胸膛,“随时来找我!”
“你落了东西?”
“芬尼安!肯定芬尼安!”
这句话让芬尼安怔在原地,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心口。
奈何专业不对口,他实在想不出来了。
他都忘记这件事了,结果没想到老人家晚上睡前,还要来找他一趟。
“诶——”
它的脑袋忍不住在舒栎的怀里动来动去。
霍尔姆主教盯着那么一条这么灵性可爱的白狐狸,啧啧称奇,说道:“它看到我就绕着走,倒是粘你粘得很紧啊?”
舒栎便安心,诚恳地说道:“那我没有想法了。我肯定会好好辅助新的主教的。”
这很难说是一种感动,或者感谢,而是一种惶恐后的难受和酸涩,又无处诉说的委屈和无助。
目前为止,他只是试制而已。可等到秋天水果变得更多的话,舒栎就可以制作更多的零食。
舒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碰吗?”
这对于舒栎来说,这是大消息。
他明明准备好了无数种神父退缩、疏远、甚至惊恐的表情,却唯独没有准备过这样温柔的回应。
“那这个能叫茶?”霍尔姆主教发出质疑。
霍尔姆主教那么认真,舒栎完全没办法反驳,因为要是跟他据理力争,恐怕要被说教上二十分钟。舒栎肯定不想惹这个麻烦。
舒栎环顾四周,“其他人呢?只有你一个人吗?”
霍尔姆主教对此特别有表达欲,“我见过!那个带头的狐狸也是一只白色的小狐狸,走过的时候,就有其他小动物给它献礼,那白狐狸也会在原地跳舞,很是神奇。“
“芬尼安说过,好像看到这一幕的话,会交好运。但我不太清楚详情。“
霍尔姆主教又问道:“那你在哪里买的?这种乖巧的白狐狸并不是那么常见?应该是从小就受过训练,才会亲人,一般野生的狐狸都会跟人拉开距离的。”
莱斯利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抿紧嘴唇,隔着夜色看着他,许久才轻声道:“……我可以进教堂吗?”
舒栎失笑,“哪里吓人了?你要是生病了,说胡话,这种才吓人。”
舒栎并没有把这场面话放在心里,见他都坐下来了,估计还是要聊一些时间,于是,想了想又拿出之前炒制的大麦,说道:“霍尔姆主教要不要喝点大麦茶?”
舒栎解释道:“就是一边喝热腾腾的茶,一边吃烤制的糕点和水果,也可以去林子里面采一些板栗或者其他坚果,又香又暖。”
舒栎被批评得愣了愣,也不知道他突然在生什么气,不知道能不能直接开口问。可是理智告诉他,这种问题属于不识相。
从与他相处的那么多时间里面,舒栎看到得到芬尼安的敏锐和聪慧,也看得出他习惯性地包装自己的情绪和想法,同莱斯利一样,他的童年也是不完整的,也是在误解和排斥中长大的。可他现在说这些话,就是交付了极大的信任。
接下来与其是开口说,倒不如直接展示——
他笑道:“不错不错。”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
那是……莱斯利?
因为火焰的产生离不开可燃物,脱离了燃料,它不可能会持续燃烧,应该就会迅速熄灭才对。
是看到自己的皮毛掉了,担心自己会变秃吗?
舒栎就像是在听什么神奇的魔法故事一样,也忍不住觉得有趣起来了,“能让农田大丰收,还挺厉害的?”
要知道,人们会生气,很多时候都不只是当时的应激,也有因为之前的情绪积累到了临界点,所以他才会爆发。
没有人告诉他到底该做什么才是对的。
舒栎应承下来后,突然觉得芬尼安这个能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可是,他记得那好像是书里面的尼禄的能力。
霍尔姆主教盯着小狐狸,突然灵光一现,说:“会不会是这只小狐狸的父母啊?”
舒栎也不是自卖自夸,他确实觉得自己做得挺好喝的,连纳西小狐狸也会当做饮料喝。不过,小狐狸是猫舌,吃不来烫的食物。
芬尼安连忙把飘到面前的火球扔远,连声音也紧了,“当然不可以。”
舒栎越听越觉得霍尔姆主教是不是年轻时犯下大错了,好奇心越来越强。
主教不无遗憾地说道:“不过,之后年年扑空就是了。今年,我也没有看到。本来还以为可以企盼明年能有个大丰收的。“
于是,舒栎迅速开始找自己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我之前的回答做得不好?”
“围炉煮茶?”
纳西小狐狸感觉自己的尾巴痛痛的,连忙回头看,却因为被舒栎抱着,尾巴在自己的视角盲区,什么也看不到。
舒栎注视着芬尼安的局促不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刻意在说反话?”
舒栎说道:“我发现,他在的时候,你就很关心他。他不在的时候,你就显得不是很关心他了?”
于是舒栎是抱着受教的心态过去的。
舒栎望着他的脸,嘴角微微上扬。
可是,按照道理说,由于重力的关系,火焰燃烧时会有对流的产生。所以,自然燃烧中的火焰不可能自然成为对称的球形。
霍尔姆主教奇怪道:“你还有钱去买茶吗?卡森市的婚礼让你赚了那么多?”
芬尼安看着舒栎的笑,张了张口,想反驳,又不想毁了自己在舒栎面前的形象,最后他眼睛一闭,还是觉得形象重要,只能认命一样地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那个讨厌的家伙回家了,肯定也不会碰面了。
可喜可贺!
舒栎的眼皮本能地跳了一下,“……”
舒栎觉得纳西跟自己熟起来,算是某种理所应当。
霍尔姆主教眉头一沉,声音骤然拔高:“你现在滚出去!”那声音就像是鞭子抽在空气里,震得墙上十字架都微微晃了一下。
他抬起头,声音又大了几分,“阿利斯神父,你知道了吗?”
舒栎也不知道纳西怎么了,只能抱着哄。
他的手指无意识蜷起,掌心也沁出点汗。
可还没有等他得寸进尺,被拔了毛的纳西小狐狸边“咿唔”地叫着,边不停地蹭着舒栎的小腿。
“……”
可是大部分动物都很容易掉毛的。
这让舒栎忍不住心生警惕。
大麦茶不含咖啡因或者茶碱和单宁,是不会影响睡眠的。
“我自己制作的,用烤制或者炒制的大麦做的,味道很好。”
芬尼安注视着这样的笑意,心里的烦恼也跟着消失了。
舒栎心里一跳,下意识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舒栎拉开门,“请进吧。”
舒栎听霍尔姆主教这么说后,才注意到自己从来都没有思考过纳西小狐狸也许自己就有主人的问题。“不过它也就亲近我而已,并不算是属于家养的小狐狸吧?”
霍尔姆主教尝了一口,味道酸甜可口,吃起来虽然有点水果果泥沙沙的口感,但是总体软糯。尤其是,他捧着热茶吃,刚刚好。
舒栎面上平静地微笑着点头,可在心里面,他劫后余生地长吁了一口气。
一定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芬尼安看着它被舒栎抱在怀里之后开始乐呵,才发现这里还有一只坏狐狸。他扫了一眼纳西小狐狸摇摆的尾巴,趁它不注意揪了一下它的皮毛。
烦心事从来都不会放在他自己的心上。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
芬尼安知道舒栎不喜欢狡辩,很是乖巧地认了,道:“我知道了。”
“所谓的茶,起初就是用的茶叶这种草本植物炮制而成。而这种做法进而出现了延伸,其他用草本植物泡制的饮料,我们也可以叫做茶,比如说用花泡的茶,叫做花茶,如洋甘菊茶;用其他香草泡的茶,叫做香草茶,如薄荷茶和柠檬草茶。那么,大麦为什么不能做成茶呢?”
舒栎只觉得自己全身力气都被抽空,刚刚脱下外袍,还没有来得及坐下来,房门便响起了两声轻响。
霍尔姆主教见舒栎好像听不进去,本来想要再说教,可是舒栎也给他递了软果糕,说道:“您也可以试试看这个果丹皮。这是用晒干的水果泥做的。”
“这是经验之谈,你必须记住。”
吃那么一块之后,霍尔姆主教也说不动了,就是突然有感而发,“果然夜晚是最容易受到诱惑的,也最容易出错。”
霍尔姆主教听他没有起疑心,便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谁一开始当上神父,不都是以救苦救难为己任吗?晚上有人来敲门祷告,就忍不住心软为他们开门,是很常见的事情。你也会吧?”
舒栎很快就看到了旁边幸灾乐祸的芬尼安,一下子就知道了真相,忍不住说道:“不要欺负纳西。”
他应下来后,立刻跟舒栎说道:“阿利斯神父,我有事情想要对你说。”
“所以——”舒栎心里一惊,“您的意思是我之前回的不好,您要撤我职?”
舒栎又察觉到了芬尼安的一丝诡异,定定地看着芬尼安。
收获祭一夜如此漫长。
舒栎说道:“肯定的。”
这话刚落,霍尔姆主教突然生气:“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只是这一点念头,他突然感觉到鼻子莫名地一酸,眼眶也迅速热了起来。
他之前其实也有想过芬尼安有时候起竞争意识,会故意在大人面前装乖。可是后面看到芬尼安想也没有想地为莱斯利出头,舒栎已经确定他们之间关系极好了。
教堂前的小路上,不远处的阴影里,站着一个单薄的孩子。
就像是当初那种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发。
这话让芬尼安一愣,他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的反应如此温和平静。他下意识忍不住抬起手,挥了挥,低声问道:“你……不觉得我很吓人吗?”
门外霍尔姆主教低沉中带着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阿利斯神父,你还没有睡吧?我们再聊一聊。”
舒栎便给他倒了一杯新的热茶,说道:“可以听听什么故事吗?”
火球很快就散去,重归长明火中。
可他知道如果他会被叫做恶魔的话,他毁了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是他一整家。
一听最后一句话,舒栎就知道霍尔姆主教在说反话,瞬间就觉得自己的业务成绩还是被肯定了。
主教是不是早就憋了很久了,终于有机会可以倾诉?
这么多年来,芬尼安肯定不是一次都没有失误过。
虽然见识过芬尼安的能力,但是舒栎内心还是唯物主义论者。对这种传说,其实就是听着乐而已,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如果真的是父母的话,早就把纳西拎回去了,它还那么小,有没有成年?”舒栎顺势揉了揉纳西的小肚子。
他那时候也不敢跟父母讲这件事,因为他们已经再三嘱咐过自己不能随便在外面展示能力了。他这样闯下的祸,只能匆匆掩盖,然后丢进记忆深处。
这应该不是火?
可现在,他第一次觉得,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躲他躲得远远的。
如果纳西本身也不亲自己,舒栎也不会理会它。
舒栎突然有点明白霍尔姆主教为什么会和尼禄相遇了。
这是舒栎唯一关心的问题。
他刚才想过,要是阿利斯神父露出哪一点不自然的表情,芬尼安立刻就开始说谎开脱,就像小时候那样跑得远远的。
今天要是阿利斯神父知道自己其实有控物的能力,就会把自己考虑进去,也不会让自己涉险。如果自己没有及时到场的话,芬尼安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象那个画面。
色泽上,很明显是烛火的外焰。
舒栎忍不住笑意更盛,心道,真是傲娇的孩子。
舒栎见火球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很想要思考里面的科学道理。
“……”
霍尔姆抬抬眉头,“我没有在夸你。”
他突然想起些什么,顿了顿说道:“不知道你听说过十多年狐狸献种的传闻吗?就是收获祭的时候,有狐狸会模仿人类进献种子。”
对了,这不是火。
也不知道该是喜,还是该是悲,因为舒栎本质上还是觉得自己跟教会有点格格不入的,也不知道目前这种扮演神主眷顾的戏码还能维持多久。可是,他又很享受现在的安逸。
“我不是那种遇到事情需要躲在人后的人。”
霍尔姆主教走了进来,步子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沉稳,语气稍微比之前更温和了一些,“我今天晚上脑袋有点气昏了头,所以说的话都是无心的,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于是,他在急迫间学会了说谎,“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
霍尔姆主教谨慎地喝了一口,一股独特的醇香味就从舌尖上泛开。随着一股暖意也跟着食管入肚,他也忍不住松弛了下来。
他从夏天开始就储备冬天要用的所有零食、腌菜和干货了。
他不仅有一块自己的田,还有一只宠物,还有一群相知相识的邻里朋友。
原来他该关注的重点不是霍尔姆主教,而是在这里。
更别说如今气氛难得轻松。
舒栎注视着眼前的光球,脑袋里面开始头脑风暴。
“你确实性格不错。”霍尔姆主教发出肯定,“尤其是你还很挺聪明的。我喜欢聪明人。你目前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虔诚了。”
霍尔姆主教为了缓和与舒栎的关系,专门找了个理由来聊聊天,有吃有喝,一坐就是一小时。等他困意上头,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
一听舒栎这话,霍尔姆主教一拍大腿,立刻说道:“是吧?!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如此年轻娇弱,还为生活所困的人。对方若是含泪哭诉,你压根就顶不住。”
舒栎说道:“感觉未来可能会需要芬尼安的很多帮助了。”
舒栎怎么不记得自己惹怒过霍尔姆主教?
芬尼安心里有点儿慌,忍不住有点结巴,“怎么了?”
可是现在重新翻出这段记忆时,他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从那件事里面的阴影里离开。当时的自己的难过,害怕,后悔和无助,是从心底漫到四肢,让自己都忍不住像是受寒一般颤抖的冷。
“……”
舒栎轻轻地发问:“…你有其他名字吗?”
结果,霍尔姆主教第一句便是「教会那边打算把萨伏伊牧区升为成第九块教区」。
舒栎也拍了拍怀里迷迷糊糊的纳西,让它回窝睡觉。可当他把不愿动弹的小狐狸放进屋外的窝时,目光却忽然定住了。
舒栎刚说完,就看到了对方的目光里写满了怒其不争和失望,“得什么话都说的清楚,你才明白该怎么说该怎么做吗?我已经把机会说得那么清楚了。”
一杯大麦茶要煮起来还是会费些时间。
霍尔姆主教的话题也跟着开了。
于是,舒栎又去拿了一些菜园子的瓜果,清洗后,放在桌子上,“要是等到秋天的话,天气转寒,做围炉煮茶也很不错。”
不管如何,舒栎还是虚心地接受了夸奖,“感谢您的话。”
“毕竟是我自己养的?”
*
他赶紧低下头,不想让舒栎看到他眼里泛出来的泪,只是别过脸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才不需要你帮忙。我专门跟你说,就是以防万一。你未来需要解决问题的时候,要第一时间想到我。”
“不不不不,不要!千万不要在晚上为受困的灵魂开门。”
霍尔姆主教本来还想拒绝的,毕竟他过来也不是来吃东西的。主要是怕之前闹不和,舒栎跟他生分了。霍尔姆主教就忍不住很在意。可是他偏偏又想起舒栎确实还挺能捯饬一些新奇的吃食,也就是答应下来了。
也许自己本来就不该藏着自己的能力。
这句话落下来后,整个房间的氛围彻底松弛了下来。
见纳西小狐狸抱着舒栎的手躺倒,霍尔姆主教又觉得这只狐狸不怎么聪明,甚至有点傻,“……”
教堂的长明火光似乎感应到芬尼安的召唤一般,纷纷从原来的柔光里面分出一点光火。那一缕缕微光聚成一团圆润的火球,缓缓地漂浮在空中,又朝着芬尼安和舒栎的方向靠近。
那一瞬间,夜风轻轻扫过,四下寂静,连纳西窝里的窸窣声都显得清晰。
快十一点了吧?
可因为他其实也想着能怎么帮帮莱斯利。
现在他这么来求助自己,舒栎肯定不会拒绝的。
这个念头刚在脑中一闪而过,舒栎已经抬脚走向教堂的方向,轻声道:“来吧。”
第 63 章 63
63 像是从嘴里蹦出了别人的声音
时间回到解决粮仓火灾事件后。
莱斯利来到了罗伊后面的马车上。
在马车里面,他看到了身穿华服的艾黛礼夫人。她应该是大都会里面骄矜的红玫瑰,就连打开扇面遮蔽自己不愉快的表情时,都有种扑面的馨香。据说,莱斯利的母亲奥朵拉真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美貌。不过,这对现在的莱斯利来说,这已经跟故事没有差别了。
莱斯利的脚步只是顿了顿,还是上了马车。
莱斯利素来是沉默阴郁的,自然是不用期待他开口。于是,艾黛礼夫人在看到马车门关闭前,开口道:“如果不来接你,是打算永远都不回去吗?”
这位可以写进教科书的叛逆的小儿子只是转头看向马车外,这个方向是看不到教堂的,可他又不愿意坐在艾黛礼夫人的正对面。
她跟莱斯利不亲——这个孩子的亲近与否,既不会给她满足感,也不会引起厌恶。
面前的若是成年儿子,艾黛礼肯定并不会理会这种人,可莱斯利甚至都还没有12岁,又是奥朵拉唯一的孩子,而自己又与他的母亲是同宗同源的堂姐妹关系。
别说孩子离家出走,就是孩子掉了一根头发,艾黛礼也不想被人在背后指点。
可她确定单靠自己,肯定叫不回莱斯利。
于是,她又修书去求助卡森教区的雨果主教。
雨果主教给了艾黛礼一些指示的方向——
一个是,像莱斯利目前的状况,即使不把继母放在眼里,可也会比较遵循父亲的意愿和命令。他内心里面还是有要做好的想法的,否则在萨伏伊牧区里面,早就传出他的恶名来。
如果要找回孩子,一定要找克洛德帮忙。
莱斯利只听最大的数字,“这250银币能买什么?”
艾黛礼夫人忍不住回想起另一个来自雨果主教的建议。
在艾黛礼夫人看来,这个莱斯利的脾气跟克洛德一样又臭又冷,吃不得半点亏。
不过,莱斯利还没有说完,他继续说着:“你对我来说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对你产生情绪是一种费劲的事。”
不过,艾黛礼夫人说道:“可以一起去。”
马车在莱斯利的不回应中变得越来越尴尬。
莱斯利抿紧嘴唇,盯着她,“…冷静一点。”
“…不知道阿利斯神父怎么想?”
早知道这孩子其实也不是想要争夺什么爱啊权啊,之前就不用那么费劲试探相处了。
“你在说什么话?你知道你外祖父是什么身份吗?雨果主教都得为他弯腰。刚才的话已经说明白了,我不想管你的事,你也不要害我。这基本的合作弄明白了,我也愿意给你该有的零花钱,大家生活也比较轻松。”
他从没有真正考虑过钱的事,过去的生活总有人替他安排妥当。
夜已经有点深了,往常这个时间点,阿利斯神父已经睡了。可现在他房间的灯还亮着。就在莱斯利想着该不该离开时,阿利斯神父却走了出来。
比起那些试探性的冷嘲热讽,这玫瑰的刺,终于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艾黛礼夫人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猛地坐直,就像是眼前坐的不是一个小孩,而是一条滑腻阴冷的毒蛇。那叫人熟悉的语气,像极了她最不想要回想的某人。
莱斯利开始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太早了。
这话之间是有斟酌的,莱斯利摆明自己的无害,就是为了艾黛礼夫人能答应。
他说得很轻,却像石子落在水里。
莱斯利心口一热,忍不住小跑起来追上他的脚步。
也没有得出结论,莱斯利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说道:“我有东西落在庄园里面,我想拿了,再回司丹市。你可以先走?”他想把自己买的一车子松脂和焦油块让雷力治安官帮忙分给需要的人用,听说今年雨水比较多,可以做好防水工作。
可这会不会太晚了?
“你拒绝不就行了吗?”
艾黛礼夫人说道:“你外祖父说想要见你,他冬天的时候应该会过来,你在司丹市等他。”
莱斯利非常意外,甚至有不高兴,“为什么?”
“等你成年了,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也懒得管你,但这六年里,给我安分一些。”
“这是你该面对一位母亲该有的礼仪吗?!”
艾黛礼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他说开。
这不就显得自己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了?
“给我1000银币吧。”
艾黛礼夫人也巴不得可以不管莱斯利,可她拒绝了。
阿利斯神父身着简朴的长袍,背影挺拔而修长,就像是月光,清冷而遥远。
“你落了东西?其他人呢?只有你一个人吗?”他的声音似乎有种特殊的质地,尾音微微下沉时,如同晚祷钟声那宁静的余韵,正贴着自己的耳膜往心面蔓延。
好一会儿,艾黛礼夫人看着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的莱斯利,皱眉道:“你有什么不满,可以早点说。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已经成了你母亲了,还不如开诚布公地说明白。”
「与你不知道和他怎么相处一样,你对他来说也是陌生人,他也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你可以直接跟他说,并确定好相处模式。不用担心他听不懂,他能够察觉别人的用心,最多是不喜欢表达罢了。」
她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站起身的,重新坐回马车座椅上时,脸上多了一些颓意和困倦,好像刚和敌人经历了一场恶斗,看不出成功和失败,只有脱力和厌恶。
莱斯利听到零花钱的时候,耳朵动了动。
可阿利斯神父会关心。
莱斯利脑中莫名涌出无数念头。这些想法都在预演神父拒绝的场景,一边自我开解,一边却又固执地期待着。
他认为莱斯利天生早熟,性格冷静,也不爱吃感情牌。
在她到萨伏伊牧区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提前一天来帮她把屋子收拾了。
冰冷的现实才骤然具象化。
“毕竟我做母亲的,感情给不了,钱多少还是能给一点。可这钱多钱少,还得看你表现。”艾黛礼夫人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意外地发现莱斯利居然还喜欢钱,“你若是表现好的话,比如说你在你外祖父面前不给我添麻烦的话,我会给200~250银币每个月,但是你要是给我惹事情,50银币也就是最多了。”
不过,道理都懂。
莱斯利也不问会给多少零花钱,而是问:“你还想要给我零花钱?”
“几块甜点、小玩具什么的?”
“为什么?”
她敛了敛裙摆,好像是害怕自己的裙子有一寸布料会不小心碰到莱斯利似的,“雨果主教告诉你的?还是萨伏伊教堂的人教的?”
刚进教堂没多久,阿利斯神父便回头看他,声音不高,却直截了当:
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肯定艾黛礼夫人会答应。
而她也不想再受气,根本不愿意低声下气地去哄。
「他本质上不是有坏心思的人,否则以他的聪明,艾黛礼夫人在司丹市虐子的名声早就传开了。」
吃住用度,全都不费心。
“你需要什么帮助?”
“你得和我回司丹市。”
就这点事情,莱斯利想想就明白了,也没有反对。
罗伊严重怀疑自家的公爵之所以会娶艾黛礼夫人,是因为纯纯地看上她有钱的背景。
她这么金贵的身子怎么可能经得起连夜赶路?肯定要在公爵庄园休憩一晚。
“那你想怎么样?”
可这对莱斯利也没有太多的所谓。
罗伊边骑马边思考着。
只是这个时候,突然听到“有零用钱”这一回事,莱斯利突然就想起阿利斯神父,他穷得连买东西的钱都没有,全靠在教堂里自己动手凑合。
可是,莱斯利却没有停下自己的话头,只是继续说道:“你只是想要北领地公爵夫人的名号而已。我们可以不用被母子关系所累。可以这么说,我不需要你,你却需要我,否则你也不会来找我,不对吗?”
这1000银币都相当于卡森市有一份体面工作的人正常一年的工资(扣税后)。若是要用在萨伏伊地区生活的,至少维持3年的基本生活。
对他来说,他的钱箱子里面装的都是没有用处的金属。可是,这次回萨伏伊牧区的时候,莱斯利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连一枚买面包的铜币也没有。
“不管你是想要威胁,还是要挑衅,”她冷声说道,“我都是你长辈。你该有的尊重和礼仪没有摆出来,我想怎么收拾你,就怎么收拾你。”
她觉得头皮发麻,甚至有一种恶心。
雨果主教说,趁着现在年少,努力去抓住一个心软的人。
莱斯利对这些小东西嗤之以鼻,“这250银币什么都买不到啊?”
艾黛礼夫人应了一句:“行。”
他宁愿跟芬尼安天天吵架。
他想起雷力保安官很久之前就跟他说过,如果有困难就可以去找神父。阿利斯神父跟他说过,就算不是信徒,也可以去找他的。
艾黛礼夫人顿时握紧了自己的骨扇,,气得手在发抖。
就像是命运在等着自己一样,莱斯利从前不知道什么是命运,可他现在觉得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艾黛礼夫人也没有生疑。
莱斯利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道:“那好,我要去雨果主教新开的文法学校读书。我想从现在开始就搬回萨伏伊牧区。你们在司丹市过你们的,我在这里过我的。这不算惹你们吧?”
艾黛礼夫人也不知道这钱能什么东西,但都是她的财务帮忙算好的零用钱,听说这样不会太铺张浪费。可她平常要买一条好的裙子也都是几千银币。
莱斯利在萨伏伊牧区待了那么些时日后,早就从家庭温暖的乌托邦幻想中走出来了,用理性判断现在自己的情况后,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必要太纠结这些在自己生命里出现的过客。
艾黛礼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着,艾黛礼的情绪开始失控,不仅语速快了一些,连肢体动作也多了,像是要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甩开似的,“不要跟我玩这一套!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就算是你父亲,也被我用匕首指过。”
莱斯利说道:“说这话说明你现在不清醒。你要从我身上获得的是孩子对母亲的依附吗?”
这成功率在他心中早已计算分明。话音收束的刹那,舌尖突然尝到一丝甜味,像偷藏了蜜糖的蚂蚁正沿着血管爬向心脏。
因为他那么想待在萨伏伊牧区,可要是有人不高兴自己出现在这里,那该怎么办呢?
不过,莱斯利少爷突然要钱做什么?
鬼使神差下,莱斯利又来到了萨伏伊教堂门前。
沉默良久,艾黛礼夫人开口,眼中光色微暗,声音低沉道:“我和你父亲,只是一场利益联姻。我不在乎你们那些偏远地区的农田地产。我有的是钱,买几个教区都轻而易举。我来北领地就是过点简单的生活。”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转冷:“公爵嫡子的位置,你想要就给你。说到底,北领地的公爵这个破名头,还不如在大都会的伯爵来得体面。所以,少惹我们一家三口!”
车内干脆利落的应答,让旁边的罗伊听得眼皮直跳。
莱斯利:“……”
其他人都不会关心这件事,他们只会觉得自己怪异。
他以为自己会等很久,阿利斯神父很快就抬步说:“来吧。”
“现在不行。”
艾黛礼夫人愣了愣,没有想到莱斯利居然会对自己说这种温情的话,连手上的骨扇也从脸上移了下来。
要是莱斯利真的出事,现在早就凉了。
不过真正入眠的时候,莱斯利突然睡不着觉。
这句话刚落下来,艾黛礼才发现自己的鬓发也跟着松了松,有一缕刘海落在了自己的颧骨上,轻微的扫动带给自己痒意。
她抬眼,语气一字一顿,警告道:“你听明白了吗?”
她开始感觉到雨果说的莱斯利早慧是什么意思了。先前他还会因为父亲的冷漠而有情绪,可是现在他摈除情感部分,他的理智判断一针见血到让人无所适从。
莱斯利这才抬眼看向她,正色道:“我其实没有讨厌你……”
莱斯利心里一暖。
这句话就像是冷水浇在艾黛礼夫人的头上。
而对艾黛礼夫人来说,能这么直接说开,再轻松不过了。
艾黛礼夫人之前还觉得莱斯利其实有点贵族礼仪,现在一看,这基本的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活脱脱就是不把礼仪和规矩放在心上的乡下孩子。
于是,他鼓足勇气,“我听说,就算不是信徒,也能像神主求助……这是真的吗?”
艾黛礼夫人上次看到阿利斯神父在会议厅里面抓凶犯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对方的不一般。话说是全都是靠神明授意,可之后和克洛德针锋相对,从容应答。那种冷静与心志,哪是常人能有的?
毕竟如果他真的喜欢钱的话,自然而然就会跟上来。而她也摆明了,自己不会让他拿捏了。他真的聪明的话,就是配合她之前提出的事情——母子逢场作戏,到时候钱也有,自由也有。
她的脸色也越来越白,看起来就像是立刻在现场发疯似的。
“你小小年纪,这些话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莱斯利怔了一下,脑子空白了半秒。
可克洛德完全不管孩子的去向,像是就算是他在哪里死了,也无所谓似的。可那孩子一看就是会比较听从父亲的想法。于是光是向军区的克洛德借人,艾黛礼都要废上七八天的时日。
莱斯利冷冷地回道,对这些从未关心过自己的亲戚,他并不感兴趣。更别说,自己还要等那个人了。
艾黛礼夫人深深怀疑莱斯利的身世。这样的怀疑并非毫无缘由——若是她亲生的卡汶和谢莫斯流落街头,光是想象就令人心悸。而克洛德对这个孩子的漠视,简直不像对待亲生骨肉。
他原本没想好要说什么,喉咙发紧,但又不想就这么站着。
他努力思考这个时候如果是芬尼安的话,他会做什么。
好一会儿,莱斯利抿了抿唇,低声开口。
“我继母……她虐待我。”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像是从嘴里蹦出了别人的声音。
第 64 章 64
64 干了那么久,开始自己倒贴上班了
夜晚的教堂内部显得格外的空阔,就像是祷告声也能在教堂上空盘旋。
灯光从低处升起,在石墙与长椅上投下厚重的阴影,像油画中的浓艳的笔触。
光与影交织着,如同画家反复涂抹出的每一份层次,都在赐予每盏灯、每块砖、每根柱子以沉静而又深邃的灵魂。
这让舒栎想起霍尔姆主教讲的教堂故事,尤其是邪恶的恶魔勾引可怜的神父的故事,都是在这种光线暧昧的环境里发生的——
那些恶魔化身为美丽又脆弱的迷途少女或者寡妇或者被家暴的妻子,在夜晚中,把神父玩弄于鼓掌中。故事往往到这里就会开始出现转折。在神父即将犯下大错前,总会有个驱魔人及时地发现恶魔的罪行,挽救了脆弱的新手神父。
这里的神父听起来就很像是聊斋故事里面,鬼怪爬墙去勾引赴考的书生。
如果给舒栎去写的话,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可以写一百个不重复的。
他甚至能想出神父对恶魔骗身骗心的故事。结局还是那种等到成了大主教的时候,恶魔才有机会报复,结果被大主教身边的天使们感化,最后拼死拼活拼一口气终于得到大主教的一句“对不起”,恶魔也释怀了,然后HE了。
“……”
舒栎在心中狂敲木鱼。
然后,他又开始思考这两种文学的异同点。
不同于聊斋里面的书生大部分是受孤独和美的影响而被引诱,而教父多是因为内心也有救赎情节。
但他们同样的都是因为过度压抑自己内心,前者受儒家礼教束缚,后者则受教义影响的,所以才容易失控。
“以前有段时间,”霍尔姆主教从小故事开始跟舒栎讲现实生活,讲教会的事情,说道,“大概是45年前,教会为了训练新晋神职人员,避免他们轻易被恶魔诱惑的局面,会私下安排一些试炼——比如说引诱他们接受金钱,赌博,甚至美色的诱惑,看他们是否能收住底线。这种做法在后来引起了强烈的反感和争议,所以慢慢地也被废除了。”
可舒栎并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莱斯利并没有把心神放在所谓的与神主交流之中。
他垂着头,睫毛像是雨中湿漉漉的羽毛,一动不动。
“我、”莱斯利低头回避舒栎的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圣经烫金的书脊,“如果我回去的话,我会被关在阁楼里面。继母说她是我的长辈,她想要怎么收拾我,就可以怎么收拾我。”
*
这是在衷心地希望自己渡过难关?
罗伊骑士长微妙地顿了顿,“他说,‘与其给不认识的镇民,还让芬尼安有机会占了便宜,倒不如留给您单独用一些松脂和焦油块’——原话如此。”
“别怕,”舒栎很快就安抚他了,“你要是遇到困难的话,可以给我写信。我会和神主通信。就算是把你锁进阁楼的仆从——”
天啊!莱斯利是想了多少悲伤的事情,才会这么难过?
他迷迷糊糊地把脸压在窗框上,看到教堂外停着三辆满载的货运马车,那位卡森市的黑骑兵队长正冷着脸对车夫比划“噤声”的手势——那副煞气腾腾的模样,活像在护送王室秘宝。
舒栎翻开圣经,低声念了几句,开始调整成专业神父的状态,说道:“莱斯利,你需要什么帮助呢?”
莱斯利也跟着舒栎的话,把手放在圣经上,学着舒栎合眼的动作,最后闭上眼睛,与外界隔绝开来。
还是该说公爵克洛德居然还是接受了这样挑战他的人,本质上他还是很容易放过别人的吧?
这句话是艾黛礼夫人的原话,但是情境被莱斯利给换了。
可他当然不能把话说得那么糙,他温和地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回去吗?”
舒栎从布道台上把圣经递给了莱斯利,“然后闭上眼。”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随后语气轻得像羽毛,几乎让人听不出情绪的重量。
莱斯利再次抬头,“她说她什么都做得出来,连我父亲,也被她用匕首指过。”
是了,他肯定是因为在司丹市和继母生活不顺,才会逃出来的。自己没有主动提,不代表不存在。
“神主大人,你若是真的存在,求求你救救我吧……”
他顿了顿,就像是要在沉默中种下一枚希望的种子,“祂说,有些人啊,他们不是不爱别人,而是不会。也许他们以为控制、羞辱和规训,这是爱的一种方式。可是你要记住,如果当你觉得不舒服,不自在,难受,甚至厌恶时,那都不是你的错。你不是必须接受这种爱,也没有义务要求你必须忍耐。”
他知道,莱斯利的心门,终于敞开了一条缝隙。
在关上教堂门的时候,舒栎望了一眼最遥远的圣像。
也是因为,舒栎觉得对方的结论不像是冷静的判断,而更像是一种带情绪的主观宣泄。比起丰富的阅历,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更多是那种沉在骨子里的执念——对过去的耿耿于怀,对错误的念念不忘。
第二天清晨,舒栎被马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惊醒。
许愿,阿门。
不过,不是还有孩子相信天上的星星是妈妈的灵魂吗?
可更多的想法集中在莱斯利的说辞上。
于是舒栎问道:“你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这、这……
事实上,卡森市拿到的100金币,也就是1000银币,虽然是一笔横财,但是用来修葺住处和教堂,几百银币几百银币就跟着消失了,还是得省着点花……
可好一会儿过去后,莱斯利低声开口说的是“我继母……她虐待我。”
于是,舒栎轻轻移开视线,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自己只是随意扫了一眼房间的光线和角落的静谧。
舒栎很意外,忍不住一愣。
望着莱斯利眼瞳闪烁着的泪光,舒栎犯了所有大人都会犯的错——先开个空头支票,说道:“听着,我知道锁门的仆从最大的秘密。你可以让他听你的话。”
可现在,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像是在替神明正视他的痛苦。
明明是来安慰孩子的,却差点跑神跑到过冬去了。
在原著里面,艾黛礼夫人身上的戏份并不多,更多的是比较标签化的词语——华丽优雅,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贵族,习惯用规矩、交易和控制来维持家族感情,非常重视家庭形象。
他现在就等着莱斯利开口,然后用神棍的口吻给莱斯利提供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
这还不如在肉鸡出栏时,买一只2~3银币的普通品种,冬天可以留着做鸡煲,或者烫着,吃鸡肉火锅。
一周目了解了大概的故事剧情;
这圣经多贵啊!
这个时候,舒栎又回想起莱斯利抱着圣经离开时轻快的脚步,心里松了松,“算了”。
舒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你可以闭上眼睛,把你的痛苦告诉神主。”
舒栎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也只会得到两个字——穷酸。
他有不止一秒可以去抓住眼前的人。
现在他又要和那个继母生活,肯定很难过,却又无能为力。
舒栎想想就觉得离谱。
雨果主教固然会是好老师,但是学生本来就也不错,所以两个凑在一起能成功,都是缺一不可的结果。
舒栎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
他很肯定自己说谎了。
莱斯利抬头说道:“我不想回去,我能待在这里吗?”
不过,倒不见得是虚荣,而是那种强烈的需要别人关注的心态——好像如果没有被人看到,自己就会变得不存在一样。
门栓刚移开一条缝,罗伊已快步上前行了个标准骑士礼,轻声地说道:“莱斯利少爷说,他想起你之前的屋子有漏水的情况,之后一直都没有怎么修。”
最近霍尔姆主教过来之后,自己增加的支出——
莱斯利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更别说,莱斯利本来就有基础,自律又聪明。相处久了,也能看得出来,他内心柔软而善良,有韧性,是那种很好引导,也很让人放心的孩子。
要不要跟班德家再买一只小母鸡,实现鸡蛋自由?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声张自己的情绪。
二周目则是再把所有人的全部信息看了一遍。
舒栎深深地反省自己:“……”
舒栎的思路也越来越跑远。
舒栎心中大惊。
反正从接下这间破落教堂起,他也没有指望自己能变得大富大贵。
“不介意。”
舒栎顿时头疼起来。
另一方面的舒栎并没有发现莱斯利这一点,只是依旧沉浸在自己那离题千里的思路里面。
他那双原本紧闭的眼微微颤动了一下,长睫轻轻一抖,就像是小雀扑棱了一下的小羽毛。此刻,他悄悄睁开一条缝,透过睫毛的缝隙,再配上微微仰头的姿势,他可以看到神父正深陷庄严而又神圣的祷告之中。
舒栎的心顿时像是被什么拧了一下。
莱斯利似乎难以启齿,“……一定要讲吗?”
时间一秒一秒地经过。
这一刻,他的目光坚定地落在莱斯利的眼里,不带评判,只有注视和接纳。
可他才说完不久之后,就看到莱斯利只是睁大眼睛地看着自己。
因为霍尔姆主教的“朋友”也是在45年前,或者更之前,也遭遇过类似的事情。
舒栎觉得自己不能放弃,于是追加了一些仪式感,“你要不要把手放在圣经上?也许你会有不同的感觉,会让你更加踏实一些?”
为什么去世?怎么去世的?
神明不会看着你受苦的。
一旦看到他人犯错,便像是看见当年的自己,心里便忍不住生出不满于排斥。
“只是上面有我的名字了,你不介意吧?”
舒栎的视线从罗伊含笑的嘴角移到马车上。
他肯定是以为不需要说出细节,只需要谈论自己的感受就可以,所以才会踏入教堂里面。更何况,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信任基础,莱斯利不愿意说是很正常的事情。
“……”霍尔姆主教捏了捏拳头,说道:“所以说,人就是不该心软…他原本的履历是那么完美,他朝圣的道路是那么光明开阔,现在全都被毁了!太可恨了——!”
他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啊?
莱斯利那份强烈的自尊心让他自责又羞愧。
莱斯利怔住了。
这就像在准备期末考试的时候,明明刷了很多套历年考题,结果翻开试卷后,发现题型全部都变了。
那他,是不是,也不会。
莱斯利突然无师自通了如何轻松说谎的技巧。
看着那烛光在莱斯利睫毛上颤动,他想着三分钟前这孩子还像块冷铁,此刻连抿紧的唇线都在细微地发抖。
可他不知道阿利斯神父有没有注意到自己说谎了?
舒栎忍不住手都紧了起来。
唉,父亲不爱,还遇到不关心他的继母。
莱斯利藏得很安静,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像是怕打破这一点平衡,自己就会摔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车板被压得咯吱作响,焦油块在麻袋缝隙间泛出沥青般的亮光。
舒栎的声音温和又坚定:“去看清楚自己的心,真正的爱在于信任、尊重和理解。有时候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日日相见,远离也可以是一种爱,放手也可以是一种爱,不说也可以是一种爱。”
他能够回忆起来的,就是——
这些想法一闪而过,却像是一根细针,扎进了舒栎心底。
因为他并不是忏悔,所以并不需要去忏悔室。
目送莱斯利离开后,临近秋天的夜晚里面,舒栎想着——
“神主是不会看着你受苦的。即使你现在无法理解,也请相信你自己并不孤单,祂一直都在。”
他不是在评判别人,而是在惩罚自己。
舒栎忍不住犯起嘀咕,“……”
也不知道霍尔姆主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事情?
于是,舒栎很快就轻声说道:“不需要讲。如果你觉得不想要对外说的话,你完全可以拒绝。那么,你可以在心里默默地跟神主交流即可。我不打扰你。”
为了不让这个刚打开心门的灵魂受冻,舒栎走到他的面前,用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温和地念着祷词,“神主爱世人,不会让迷途的羔羊永久的迷失。祂会保佑你的,阿门——”
“要允许自己去追求更好的善待。”
这太奢侈了!
莱斯利目光落在圣经上,回想起之前舒栎在教堂里面做的事情,询问道:“是不是我要和神主通信的话,就撕下一张纸?那我能不能拿走这本圣经?”
“神主让我给你捎带了话语。”
“所以,你那个朋友明知道教会钓鱼执法…我是说,教会有这种安排,为什么还会半夜接受别人的祷告?”舒栎小小地发出一个疑惑。
那句来自阿利斯神父的“你是一个好孩子,一直都是”像是一道光,穿过他心口最紧闭的缝隙。
他拉上嘴巴的拉链,不吭声。
舒栎看不出莱斯利在说谎,而且以他的个性,他连为自己辩解也不会做,更没必要说谎。
他想起无数次自己不分昼夜的游荡,就想等一次父亲意外地在自己面前从天而降,会心疼地说一句“你怎么在这里”。他也想起自己无数次被村民误解后不辩解的作为,就是希望等到一次父亲因为愤怒而赶来见他的斥责。哪怕是惩罚,也算是在意。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述说自己内心的不堪和狼狈的,这相当于把自己完全坦露给外人讲。
教堂吃的都是自己弄的。
“我可以教你。”
几个小时前的子弹终究是命中了舒栎的眉间。
舒栎也判断不准,毕竟也没有分太多关注在那人身上。
“你有需要的话,随时书信给我。不要害怕。”
可舒栎抱着“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想法,大手一挥:“送你了。”
不行,我会变成拐带儿童的犯人的。而且,养一个小孩多贵啊!
可是再养一只小母鸡,一年就会在饲料费和医药费上支出50~80银币。
斗不过大,把虾兵蟹将都压住也不是没有办法。
不管如何,现在的舒栎站在布道台上,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他对艾黛礼夫人不熟啊!
“可是,你要知道,当你诉说的时候,有神主在听。”
可他又清楚,莱斯利的自尊心极强。要是被对方知道自己目睹了他的不自然,莱斯利肯定会立即收起所有的情绪,把自己重新缩回那个小小的壳里面。
一个无神论者如何引导另一个无神论者?
他的表情控制得很好,没有抽噎,没有落泪,只有泛红的眼角和紧抿的嘴唇暴露了他的绝望。
现在还得花钱买一本新圣经。
“……”
真希望萨伏伊牧区升级为教区后,能来个有钱的主教!
即使所有人都说人人都会犯错,可莱斯利却能觉得这个错误就像是把自己钉在耻辱柱,让阿利斯神父看到了自己的不堪卑鄙的一面。
不知道该说艾黛礼夫人的强悍还是发疯行径让人害怕?
水在教堂也是免费的。
——莱斯利哭了。
不过,霍尔姆主教胃口太好了,油、盐和小麦粉都消耗了很多。鸡蛋也不够吃了。
还是在体面地照顾自己那个蹩脚的谎言?就像是当初芬尼安和阿利斯神父的初见一样,明明知道芬尼安的谎言,却还是得体成熟地让对方知难而退?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舒栎非常懂莱斯利内心的局促。
现在,舒栎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玩游戏的二周目。
早知道当时就随便拿张纸了……
莱斯利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
事实上,原著小说对霍尔姆主教的描述也不多,有的也都是尼禄的回忆,以及别人对他那种严正不阿的形象的描述。而正剧开始前,霍尔姆主教跟雨果主教一样,都已经是去世了。
之前在婚礼上见面的时候,舒栎也没有特别留意对方的存在,只记得她还很重视排场,非常享受众星捧月的氛围。
不得而知。
他本来不是这种人的。
他的眼眶热得更厉害,却连眨眼都不敢,怕一切会融进自己的泪水里面,瞬间化成乌有。
陷入黑暗的舒栎,因为无聊,脑袋里面又开始算起了教堂里的鸡毛蒜皮。
等霍尔姆主教走之后,舒栎觉得自己的生活水平就会恢复正常了。
干了那么久,他现在居然都开始倒贴来上班了……
舒栎望向莱斯利,“现在闭上眼睛,听着我的声音找到神主的方向,也许你会觉得眼前是一场空,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你现在对神主依旧感到陌生,所以你没有办法主动靠近。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接触到,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也因为莱斯利并不是信徒,所以其实也没有必要走太多流程。
舒栎看着莱斯利的神情一点点松动,像是终于愿意卸下沉重的铠甲,露出那里面伤痕累累的孩子。
既然莱斯利提起来了,舒栎就只能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虽然霍尔姆主教没有明说,但是舒栎觉得,是不是就是因为那段过往的瑕疵,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心态失衡,才会在过后的日子变得格外苛刻,甚至矫枉过正。
他估摸着已经过去了三分钟之久,时间长度应该是差不多了。他才微微睁开了眼睛,想瞄一眼莱斯利的状态,却一下子愣住了。
忍忍吧!
莱斯利依旧表现得有点魂不守舍。
其实舒栎是知道的。
而自己刚才居然却在走神,尽想一些吃的东西,实在太不敬业了。
其实要想直接得到克洛德的父爱是比较困难的,但是要获得对方的重视和认可,这倒不是难事。这过程中只要表现优秀,获得克洛德的信任,其实也可以约等于得到父爱了。毕竟,克洛德公爵对任何人都不亲近。
神主保佑!
“你是一个好孩子,一直都是。”
“能跟我仔细说说吗?”舒栎的语气柔缓。
莱斯利甚至想过,自己干脆去死吧!摆脱这些得不到的感情,彻底走向自由。
莱斯利的根源在于他的父亲。
整整五百公斤,足够把萨伏伊所有漏雨的屋顶填平两次,顺便还能给霍尔姆主教糊个防水澡盆。
“他管这叫‘一些’?”舒栎听见自己嗓音飘忽。
罗伊低头藏住笑意:“对了,少爷不愿意宣扬这些事,跟我说,这是匿名捐助。希望您可以假装没看到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舒栎:“……”
且不说莱斯利如何,这位骑士队长做事就很有自己的想法。
第 65 章 65
65 人们口中的那个人
7月,随着公爵婚礼的钟声落下,雨果副主教正式登台,成为卡森市新任主教。
他的第一个举措便是雷厉风行——全力推进北领地文法学校的筹建。而他将会是文法学校的第一任校长。
消息一出,舆论沸腾。
雨果副主教原本就在大都会,就有教育学者的盛名在外。
更别说,他在北领地的各个教会都很有人脉和影响力。这十年间,在卡森市的时候推行各种经济政策的时候,大家都没有预见到过他真正的实力。这次文法学校建立,整个北领地教会各地教堂、军区、政界、甚至大商行的人手调动频繁。
不到三个月,也就是在十一月前,整个北领地12岁以上的儿童便陆续收到了印有教会漆章的入学考试通知书。
信封中还夹着一张闪闪发亮的助学券,价值10银币。
这一举旨在争取更多的家庭配合,积极推举孩子入学面试。
只要孩子完成考试,包括笔试和面试,家长便可持券到教会兑换银币。
而这笔巨额资助金,正是由新婚不久的公爵负责慷慨解囊。
因此,资金的发放与监督,都会由各地驻军负责执行,确保教会“一银不差”地落入百姓手中。
这是公爵婚后第一次与教会展开如此紧密的协作,其政治意味不言而喻。
为了赢得这份支持,也同样是做出了合作的诚意,据说雨果主教做出了引人侧目的决定。
他并没有将这所象征着无限未来的文法学校建在他自己所在的卡森市,没有继续扩张卡森在北领地的经济与宗教的影响力。
也就是说,即使是推行了捐助金抵税的政策,穷乡僻壤和学校能够提供给教区教堂的收入也非常单一。
首先,那是个信仰荒芜之地。
这忍不住让人开始怀疑,整个萨伏伊牧区是不是都由公爵军队假扮成的村民,才会如此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目送着他离开,有人低低地问:“那个人是?”
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在每一处教堂的走廊、钟楼下、圣水池边悄然流转。
部分教区甚至直接举荐副主教上阵。
这就是为何,尽管条件苛刻、代价高昂、风险重重,依然有无数人前仆后继,争抢这个象征信仰与权力的位子。
然而,现在那么多信息拼凑在一起,无论是从政治、教会高层、群众、又或者信仰进行拼凑。他们都不得不信。
“听说这次的内定人选,是克洛德公爵亲自点的。”
所谓遴选,不过是一场装点门面的仪式。
因而,圣教堂从来没有任何将北领地教区重新规划的打算。
要坐稳这样的位置,仅有虔诚远远不够。
不出意外的话,参与最终遴选的人数会在8~16名。
可他们都不信自己没有希望。
于是,在去司丹市的马车里面,两人为了保暖防风,给马车盖了厚厚的毡帘,导致内部空气不流通。
于是 ,每当四下无人的时候,来自不同教区的他们,即使素未蒙面,就像是多年未见的朋友那样凑在一起,低声交换着他们知道的内幕。
由秋入冬,天寒霜重,圣职者们踏雪而来,披风而行,就如同一场无声的贯穿整片北领地的神圣号角。
「阿利斯神父。」
这位主教候选人,必须要有显赫的家世与强大的经济后盾,才能承担起“当好一个主教”的全部代价。
其次,萨伏伊牧区转为教区的同时,将会迎来极为贫瘠的经济结构。
反正只有一票,肯定上不了去司丹市的马车的。
而他们现在所不知道的是,他们口中的这位天选之子此刻正裹着羊毛毯,为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感冒头疼不已。
据说,这个教区只会容纳萨伏伊牧区周边的村镇以及文法学校,并不会建立任何新城市。
只是,他们面前还有第三道障碍,也是最令人绝望的传闻。
众人一时沉默,片刻后,各自低声议论起来。
萨伏伊的百姓依旧冷漠无情,无动于衷,不肯走进教堂一步。
结果,卡森市教区获得最高支持的前两名分别是阿利斯神父和西缅神父。
而他来找阿利斯神父的原因是,这次教区选举主教候选人,他想跟阿利斯神父说,他会给阿利斯神父投票。
“就是就是,就算公爵再想安排人进教会,也不会做得那么明目张胆。”
“难道那个内定的人不是那个召唤神迹的人吗?我有个表哥就是卡森教区的神职人员,七月份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对方能做出预言了?肯定是那个人啊!”
对贫民阶层而言,能成为神父,已是人生的极限,是他们阶层触手可及的天花板。
“他父亲就是这里的教区长。”
可与此同时,那些背负家族与教区期望的神职者,仍每天在圣像前低头祈祷——祈求这场传闻,终究只是个传闻。
在十二月份前,所有教区,包括卡森教区在内,由整个教区神父级别以上的神职人员民主选出本教区1~2名神父,参与黎范特(Levant)教区司丹市最终遴选。
相反地,他主动提出,在北领地新设第九教区,打破沉寂已久的教区版图。
若想再往上爬,要越过那堵无形的墙,就必须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有势——这三项,就在一开始排除了绝大多数无背景者的主教梦。
更糟糕的是,这笔钱并不会像是下级教区那样可以靠执事“通融”一下,而是由神圣财务院派出专员,亲自点数,无一差错。
阿利斯神父本来也不知道有什么认识的人,感觉大家都没有什么钱,可是听西缅神父那么高兴,还专门来萨伏伊牧区跟他讲。
说话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神父。
他们相信,神主不会容许不公与虚伪玷污这场神圣的选拔。
“拜托,这种传闻最不可靠了,好吗?雨果主教怎么会为无信仰的人铺路?这文法学校可是教会百年未有的大事,哪是随便可以给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人?”
哪怕遴选还没有开始,众人已经隐隐猜到内部选好的人到底是谁了。
不知道是谁在角落里面,幽幽地冒出了一句,“不内定他,还能内定谁?”
这是因为北领地教会式微,越靠北边,教会的势力越弱。
这也算是为什么大部分主教身份都非富即贵。
据说,这场主教选拔,人选早已内定。
“我倒听说,雨果主教非常欣赏他。甚至有人看到,公爵还往那边送过礼物。”
在这么扑朔迷离且语焉不详的讨论声中,终于有个到处吃瓜的人终于问出了那个大家心照不宣的问题。
说到这,几人相互对望,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些片段,而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名字——
众人皆知,北领地的教区规划已近50年没有进行过任何的改动。
因为,若能在45岁之前成为某个领地教区主教,就拥有资格参与三年一度的圣教会神职选拔,有机会进入大都会,进入权力的中枢。
可是这种情况,雨果主教亲自承诺筹建,则在这信仰与权力的天平上增加了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