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111
111 赐予美好的愿望
舒栎和管家确认了三件事。
一是尸体上的胸口、肩颈和后背是否出现异样。
在正常自缢的人身上,并不会出现任何挣扎或者抵抗,所造成的机械性损伤。
可子爵也可以称说,是因为母亲体内的吸血鬼阻止萨凯琳夫人自缢,导致对方自杀时也会出现挣扎的痕迹。
再说,这案子的矛盾点还在于,因为这次死亡迅速,其实挣扎痕迹并没有那么明显。
可是,一旦尸检,尸体上的痕迹是凶手避无可避的。
果然,从管家的话里面,有女仆发现,老夫人肩膀上有瘀伤,可并不确定是否是之前造成的。
二是,舒栎问了艾德蒙是否有养蛇。
之所以会怀疑这一点,还是因为母亲被怀疑成吸血鬼的事情。
什么情况下会突然吸血?
舒栎第一反应是被蛇咬了,中毒后,需要把毒血从被咬伤的位置给清除出去。
刚好女仆也说了,当时孩子身上留下来两个孔印,这符合大部分毒蛇都是单排牙。而无毒的蛇为了增强咬合力和捉握猎物,口腔内部牙齿分布广,数量更多。
可既然有出现毒蛇的话,萨凯琳夫人完全可以让仆从们更加小心一些,而不是背负着吸血鬼的恶名。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她有私心想要保护另一个人。
神职人员低声祷告着,动作虔诚的同时却依旧保持着警惕。
“…我其实看到了。”贝芙丽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额面,“我从昨天晚上开始,就难以入睡……”
如果她在知道丈夫还想要杀死她的孩子,没有离开丈夫的话,舒栎把她留在这里,跟她的心之所向共生,他会给孩子另外找个合适的住处,反正也能满足「卡斯卡没有兄长」的设定。
因为从以上推理下来,可以得知,艾德蒙其实并不喜欢他的母亲,也不喜欢他的儿子。
就在这时,一道掌声清脆、坚定地响了起来。这就像是点燃了某种仪式感似的。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加入。一时间,掌声如潮水般接踵而至,热烈而庄严。
“提前感谢你们的无私奉献。”
场地瞬间寂静,众人也跟着愕然,这种时候难道不是说要赐予健康,勇气或者智慧吗?
驱魔仪式,是在庄园的祈祷室里面。
她怔了一瞬,随即低声回应:“我现在,是一名母亲。”
众人下意识地朝着他的方向望过去。
他静静地望着贝芙丽夫人怀里的少年,声音干净而有力。
再有传闻说,他出生时就受到神主的庇佑,而年纪只到14岁,这个年级最多也只是刚到神学院的二年级生,可对于教会运转规则堪比教会主教,甚至连驱魔所需的材料与顺序都了然于心。
艾德蒙冷笑着,眼神已经化成刺向贝芙丽和舒栎的尖刀。
而舒栎立刻挡在他面前。
“可艾德蒙还是卡兰的父亲啊!我能怎么做呢?”
舒栎朝着艾德蒙的方向轻声道:“艾德蒙,说一下你昨天到底做了什么。”
舒栎朝着艾德蒙的方向望过去,见他面色惨白,“艾德蒙,您母亲在对你说话呢?”
想假装成自己的母亲,来指认自己是凶手吗?
不过,舒栎还是考虑到卡斯卡那个孩子,从萨伏伊教区离开前,那个孩子还经常来找他。
他收回视线,继续引导。
这话还没有结束,明明还是沉默,艾德蒙又继续惊吼起来。
“以我所见,你的丈夫应该是被恶魔附身了。若是再放任下去的话,他会继续杀了整个庄园的人。”
众人被这幻术一样的手法吸引了目光。
“二。”
这句话,已经足够说明了一切。
“当我数到三,你会进入更深层次的放松……”
“贝芙丽夫人,您现在……已经是艾德蒙的「母亲」——萨凯琳夫人了,您有什么话想要对艾德蒙子爵说的呢?”
共生绞杀最开始是一个生物现象。
周围的人也跟着全神贯注,并不觉得那几分钟也会是那么漫长。只是意外的是,因为舒栎的话语,他们总觉得时间也跟着变得更粘稠起来。
艾德蒙紧盯着那枚戒指,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手也忍不住握成了拳头,目光继续紧紧地盯着贝芙丽夫人。
因此,舒栎必须要和贝芙丽夫人进行一段交底的对话。
两人身高差距明显,一看就知道舒栎肯定打不过艾德蒙。
“请你们坚持到最后,也许会需要一年,也许会需要两年,可我们会尽可能地赶到你们身边。”
这一刻,她的眼神动摇起来了。
离别时,舒栎坐上了贝芙丽夫人安排的马上。
有些人就是容易被受到心理暗示。
然而,这才是刚开始。
两者相处过程中,必须以牺牲一个「自我」才能实现共生。
舒栎朝着贝芙丽的方向望过去,静静地说道:“您的孩子说他明白了。”
可如果被人知道,他其实有豢养毒蛇或者其他猛兽的爱好,他的形象就毁于一切了。
平衡失败的,就会出现绞杀的状态。
“那便祝愿他,一生金钱无忧。”
舒栎缓缓收回手。
来送别的除了贝芙丽夫人,还有其他见证过奇迹的神职人员。
这并不是几秒钟就结束的事情,可是他绝对没有占据很多时间。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艾德蒙眉头皱了皱,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关注他的神色,于是便开口说道:“去吧,我也想知道母亲想对我、我们说什么?”
“艾德蒙,你明白就好。母亲做一切都是为了你。”
一声令下,如被抽走了灵魂,艾德蒙顿时全身脱力,轰然瘫倒在地。
他不信这种可笑的把戏。
只有他亲手扯下假面,才能让人惊醒。
有人立刻谨慎地回身盯着老夫人的尸体,身子也都忍不住缩了起来,“死人要怎么说话?”
不过,贝芙丽夫人抱着孩子,朝着舒栎说道:“我非常感激您帮了我们那么多。我可以以在离别时,再为卡兰请求一个美好的祝愿吗?”
其实这个案子不难,难点在于大家过于相信艾德蒙的完美形象。
他这话说着,竟冲到台前要掐住贝芙丽的脖子。
他真正想要被催眠的,一直都是艾德蒙。
为什么要这么问?
贝芙丽看到了他眼瞳里面的光,那光似乎照着自己的灵魂。
从一开始,戒指的摆动就不仅是引导贝芙丽——他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于戒指上,构筑了一个心理诱导场,否则也不会有人跟着昏倒。
贝芙丽夫人:“……”
很多犯罪历史上有名的连环杀手确实以弑母为起点,或者与母子关系之间极其扭曲。
而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通常在家庭中,彼此一开始都是只能选择磨合和退让。
怎么会那么世俗?
太可笑了!
这一句话不亚于对失恋的女孩子说「你对象是来克你财运的」,很多人立刻就会清醒。
子爵最后被教堂神职人员带走,这种恶魔附身的人只有用烈火才能净化灵魂。
而这个人只是在静静地旁观。
而舒栎只是轻轻扫过众人的目光,便在贝芙丽夫人面前抬起手,银戒竟跟着半空悬浮起来,随着他的操纵,居然开始像是钟摆一样地摇摆起来。
“你看到了吧……”
未来就是这位年轻单薄的母亲背负一切,但舒栎也已经为她安排了去路和方案。
他看向贝芙丽夫人的方向,说道:“听说您是艾德里克家族的远亲,天生也有灵感,能配合吗?”
可是,鉴于他们都是成年人,舒栎对他们只会用律法来制裁。
贝芙丽发疯似的扇自己巴掌,说道:“艾德蒙,都怪我!怪我没有教育好你!让你做了这样的错事!是我!是我!是我!!!”
而从事实上,他们家存在着很典型的「共生绞杀」的情况。
他的脑海里面已经忍不住回想起昨天他杀人的画面。
她要是想不开,还想着要用爱感化恶魔的话,舒栎就做一个狠心人。
平衡成功的,自然是和睦的状态。
在那一刻,少年也像是在被光辉笼罩,立于一众人的中心。
那种熟悉的场景太恶心了。
儿子是母亲最优秀的作品,是无法接受有任何瑕疵。
他们殷切地注视着舒栎。
众人咋舌,惊疑不定地看向舒栎。
“你是他的枕边人,你真的没发现,他已经变得很奇怪吗?”
艾德蒙的眼神几近崩溃,身子也跟着抖得像是被抽去了骨头,“我…我…知道了!够了!!你住手!!别再打您自己了!!!”
“倒——!”
据说他未卜先知,且不说刚到这个庄园的时候,他就能预测萨凯琳夫人出事,早上还及时抢救了卡兰少爷。
眼前的少年对她,轻声地说道:“告诉我,你想要丈夫,还是要孩子即可。”
舒栎静静地看着她。
“你不需要怎么做。”
“而同样地,如果你们依旧相信我,那对于我们在座的神职人员,请你们细听着——”
然而,就在驱魔仪式要结束时,舒栎在角落里出了声音,“我听到了声音。”
萨凯琳夫人的尸体已经被忠实的仆人梳妆打扮,被放置在烛火环绕的石台上。
他一边摆动着戒指,一边用平缓低沉的语气说道:“贝芙丽夫人,请放松,请往后靠倒在椅子上。”
当能够与外部现实进行协调的「自我」长期失能的状态里面,他内心只剩下能够遵循道德规范的「超我」,以及只追寻自我需求和欲望,不受社会规范的约束的「本我」。
舒栎静静地看着她。
事实上,他昨晚就意识到贝芙丽的不对劲,可是他没想到她会选择联合一个陌生人来背叛自己。
这话一落,贝芙丽夫人的头就跟着缓缓垂下。
他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这么传奇的人物。
“一。”
因为这一把巴掌,贝芙丽的脸颊瞬间红涨,无法想象她到底使了多大的力气。长长的指甲甚至刮破了她的脸。
舒栎问的是“是不是经常有人说艾德蒙的儿子长得很像小时候的他”。
原本困惑的氛围很快就汇成庄严的回响。
神职人员们纷纷去拉贝芙丽的手臂,却发现对方的力气极大,完全没有办法阻止。
后来,这衍生为一种描述病态家庭关系的词汇——共生即绞杀。
贝芙丽夫人小心翼翼地看向子爵艾德蒙,“您也想听到老夫人最后说什么,对吗?”
“你闭嘴!我让你闭嘴了!!”
就在这时,贝芙丽夫人突然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都是我的错。”
那么这个保护对象最有可能就是在众人眼中都完美无缺的子爵艾德蒙——他外貌性格好,能力优秀,照顾家,尊敬家中女性,又管理整个庄园,在当地也是炙手可热的新贵。
与此同时,贝芙丽的儿子才刚死里逃生,却此刻还偎依在舒栎的怀里。
孩子们与父母之间的相处,一开始也是共生状态,孩子们也并没有得到机会表达,于是他们的自我会被掩藏。可等到他们成长起来后,他们的自我意识就无法和父母的自我意识相处。父母的无边界和控制欲会让孩子们难受。
他没有忘记要抓住机会,看向一众神职人员,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效,但依旧宣之于口,“十五年后,会有一场大瘟疫席卷整个赛尔蒙公国。希望那时,仍有真心为人民救苦救难的神职人员,能依旧坚守在圣所之中,成为苦难者带来的希望。”
他们难以忽视那个站在烛光外的少年,舒栎。
“老夫人有话想要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开口说。”舒栎进一步地解释道。
舒栎的话,不只是警告,更是一次灵魂上的震动。
*
贝芙丽才缓缓地放下手,露出那温柔到渗人的诡异笑容。
三是,如果基于一和二,就有第三点。
在与萨凯琳夫人相处过程中,艾德蒙长期都处于牺牲「自我」的情况。
于是,舒栎抛出了杀手锏。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可舒栎的声音再次扬起。
“三——”
他只想满足于自己的欲望和想法,那他任何极端的事情都可以做。
如果没人揭开这层真相,那么这个已经学会杀人而不留痕迹的「本我」,将会继续以「完美子爵」的身份生活在众人中间。
舒栎并不急,这本来就是计划中的一环,说道:“所以要借活人之口。”
于是,舒栎便引导着贝芙丽坐在椅子上,随后原本在空无一物的手掌心里面,突然翻出一枚朴实无华的银戒指。
天天有钱。
再联想原著小说里面的「卡斯卡并没有兄长」的设定,舒栎认为,这件案子已经不像之前那些引而不发的案子那样,仍具有可控性。
“愿你们成为最后的灯塔,照亮赛尔蒙最后的黑夜。”
虽然舒栎说话也很温和,也处处为她着想,但是他其实把持着她家的儿子当人质。
对于单亲家庭来说,儿子的成功很多时候都是母亲的成功。
“你已经走到了梦的门前。”
那悬浮着的戒指,就像是打开非现实的门锁。
这句话让艾德蒙瞬间像是被雷劈中,头皮发麻,“不是,你这是附在我身上,你在吃我的肉,啃我的骨,吸我的血,我活不下去了!不让我呼吸……”
因此,有些孩子会选择一独立就断亲,也有人则会走向更极端的弑亲,因为自己想要求生。
这一层一层地,用「母亲」反复敲击艾德蒙的心防。
当他杀了母亲,就说明,「超我」也开始失能,或者早就开始失能了。
可是舒栎却没有和他硬碰硬,只是从艾德蒙的身旁绕开,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罩在艾德蒙眼前,“艾德蒙,我是你的母亲,现在该是你睡觉的时间了。”
于是,少年的眼瞳飞掠过光芒。
与此同时,“咚——”的一声,坐在一旁的神职人员也忽然接瘫软在椅子上,陷入了昏迷。
舒栎分神看了那人一眼,便抬起手让其他人不要打扰对方,自己继续进行催眠仪式。
这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惊呼声四起,有人甚至,连忙去看他的情况。
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里面,人格中分「自我」、「本我」和「超我」。
舒栎朴素地许愿。
于是,他的人生就变成了失控的人生。
贝芙丽夫人也跟着他的话背靠着椅背,听着舒栎的指导,盯着戒指,“放松……只需要盯着戒指就可以,听着我的声音…你只会感觉到越来越困。”
这让在场的每个神职者,既感觉到不安,却又无法忽略。
*
舒栎深吸一口气。
接下来,一场弑亲的案子真相就这么揭开了。
祈祷室窗外站着的两个少年凯尔和菲利普斯,从一开始的看好戏,到现在,脚步也忍不住跟着动了起来。
最常见的例子就是「绞杀榕」,种子寄宿在宿主上,以它为营养长大,又取而代之,最终出现会让树出现「树中树」的形态。
人群中,有人低声呢喃:“简直就如神明降临。”
这一声轻语叫人头皮发麻,却让人更加热切地注视着少年。
他既然是继承者队伍的一员,肯定是神主赐下来的君主。
又或者是,他将是神殿侍奉着的神明化身,专为指点王庭的迷津而来。
他们看着他,就像是看着光明本身。
第 112 章 112
112 王庭召见
原本前往勒梵西的路,已经只剩不到两天的路程。
马车的脚力肯定要比大部队徒步走比较好。
于是,舒栎还是选择多待在庄园一些日子。
一是为了再偷懒几天,不想太快赶上大部队,自己也得走路去首都。
二是观察是否有哪些地方还能协助贝芙丽夫人的。
祈祷室的一切都是舒栎仔细思考后的导向。
按照律法,贵族和富商的寡妇都拥有丈夫死亡后的合法份额。
可是,如果她本身就是推动丈夫死亡的祸因,恐怕继承之路就很不顺利。
对此,舒栎对此很谨慎。
再来,舒栎这么做也想要保护她的内心。
既不想让她日后因背负害死丈夫的罪责而自责痛苦,也不想日后她与孩子有因此而落下嫌隙的可能。
毕竟,孩子是不懂事的。
若受人挑唆,加上父亲缺席的伤痛,很容易将情绪迁怒与母亲。
最后的最后,也是为贝芙丽夫人再嫁做好铺垫吧。
原本他们两个见事情安稳后就想着跟着舒栎,一块在庄园先过几天轻松日子,结果不得不盯梢克洛德,反而拖到了最后才出现。
舒栎很快就摆上后续要吃的竹蛏。
这三人连肺腑之言都听不进去,没救了。
太香啦——
“……”
他一边吃着海鲜自助,一边安慰道:“夫人不用太担忧。我特别随遇而安。”说着,大口大口地吃黄油烤龙虾肉。
贝芙丽夫人低声说着。
毕竟,哪怕他曾帮助别人在马厩中巧合般的找回遗失的钱袋,又提前预知了老夫人与孩子即将遇险,那都还能归为运气、直觉,或者惊人的判断力。
“不是喜欢海鲜。”舒栎纠正道,“我喜欢一切好吃的。”
毕竟他拿了克洛德至关重要的戒指。
马夫全程看完后,在旁边哈哈大笑。
贝芙丽夫人疑惑:“您喜欢吃?”
“把生的虾肉取出来,一半剁成泥,一半留下肉,用蛋清、盐,去腥味的柠檬汁和少许提鲜的糖混在一起,就可以了。”
舒栎见她在丈夫离世后,这是第一次笑起来,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个头那么大!
“真乖。”
马夫笑道:“我看着就是很好啊。”
舒栎在烤架上放上厚铁锅,用黄油和欧芹煎虾滑,用勺子可以轻易地做成圆形的,三角形的,还有小星星的。
而面前的排排摆着肉质饱满鲜亮的鱿鱼、竹蛏、牡蛎、扇贝和大虾。
贝芙丽也实在没办法,毕竟斋戒日是禁止吃牛羊或者禽类,让她不能尽情尽心供奉,最多只能吃点鱼或者海鲜。
他决定不再和这位马夫讲话了。
因为跟着大部队走,大概率还是得徒步旅行.可是等自己的话,反而可以跟着自己坐马车。
他不意外,其他三人也不意外。
只是相处的时间里面,舒栎这人看起来随性又散漫,又是极为贪吃。这种普通人的特性减少了他们内心对这个少年的敬畏。
这让舒栎感到困惑。
平日里贝芙丽夫人确实会比较喜欢虾蟹类,但最多也只是吃一两个。因为她不喜欢动手剥。
*
舒栎心里清楚,凯尔和克洛德有特殊身份,自然能不撒谎就尽量避免。
当时,见到克洛德已经跳上了马车,他们两个也实在不想跟着后面跑,才一一像是下饺子一样地钻进马车里面。
为她的声誉与未来,即使贝芙丽是目睹凶案的证人,舒栎都会想办法能不让她当面指证,就避免指证。
舒栎:“你看这样,你还觉得他们跟我关系挺好的?”
舒栎还是蛮郑重其事的,所以对面三个本来并不想听,却还是分出注意力给对面的少年,默默地竖起耳朵。
马夫是受宠若惊,吓得诚惶诚恐,只敢轻轻咬一口,还等之后带回去,和家人一块吃。
完全看不出来,好吗?
当然,舒栎得承认自己做的虾滑模样有点丑,可孩子看得开心极了。
他们家又是主要经营航海业,海鲜在他们沿海区有时候比面包还便宜。
当地人还是比较习惯用黑胡椒之类的传统调味料。
“舒利克大人很喜欢海鲜呢。”
其实,要说他们两个与舒栎是朋友关系是绝对不可能的,I人对朋友的限定是非常严格的。这两个人顶多是熟人而已。
他一抬头,那双眼睛又圆又亮,活脱脱就像是一只被抓包的猫。
这等奢华之物他随手分享,便宜海鲜却能翻出几十种做法,可见舒栎既能享乐,也耐得下清苦,实在对他的身份难以捉摸。
对舒栎来说,克洛德的出现并不意外。
舒栎听得微微一愣,随即轻笑,“你们把日子过好,日子也过得不愧于心。不让我觉得我多此一举,那就是还了我的恩情。”
小拍了两下桌子后,舒栎才又专心致志地开始吃。
舒栎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谣言。
贝芙丽夫人立刻明白舒栎的关心,一瞬间触动情怀,红了眼圈,轻轻点头。
看着自己爱的孩子无忧无虑的,才能更治愈心灵。
可当他们亲眼看到,舒栎只是蒙住一个比他的体型大一号的人的眼睛,淡淡说了句“倒——”,那人便如断线木偶般重重摔倒,毫无挣扎。
他朝着王宫方向走了两三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停下脚步,目光一转,正好看到克洛德目送自己的视线。
对方既然还没有取回,就不可能就此作罢,独自离开。
无语之间还是得提舒栎有着过人的见识。
“虾滑是什么?”
舒栎朝着卡兰的方向看过去,“可以做点虾滑给孩子吃。”
至于菲利普斯,舒栎不知他是有意沉默,还是社交能力本就薄弱。
他们也没想到,克洛德对舒栎如此耿耿于怀,居然还一直盯着他落单的机会。
0~3岁的孩子本来就因为食物的形状而影响食欲。
比如说,眼前的菠萝,他们也只是在王廷里面见过。
唯一让舒栎有点心梗的是,负责送他们去勒梵西的马夫说,他们四人关系很好。
几刻钟后,勒梵西的王城门廊赫然出现在远处地平线尽头。
舒栎不动声色地扫过大家的状态后,便说道:“我在这里也不能多待,这几天可以把适合孩子的菜谱都写下来。您看着用。”
我要待在这里一辈子。
他们心里面闪过一丝惊异,却也没有觉得奇怪的。
不过,待在庄园那几天有三分之二是斋戒日,舒栎自然不能吃肉。
这算是一份对她的体恤,也是希望卡斯卡未来的生活顺遂。
卡兰见到舒栎要给自己吃,绕道跑到舒栎旁边,自觉地爬到他身上,想坐在他腿上,让他喂。
不管如何,舒栎还是认真在分别前想了一些道别语。
“进去勒梵西之后,我们估计就算是分道扬镳了。”
尽管如此,这段旅程仍算愉快。
见她烤了一份大虾,舒栎便给她重新调了酱料:一份是偏清爽的柠檬蒜香黄油酱,另一份则是偏奶味的酸奶薄荷酱。
平常百姓都是用来进献给王公贵族。
最大的可能是因为便利性。
如今是航海贸易兴盛之际,帝国内部流入了不少异域食材,很多人都不知道该怎么食用。可他总能一眼辨出食材的处理方式和最佳吃法。
毕竟,他的名字还是跟骑士报备过的。
而就在入城不久,一道命令悄然传来——
“我会记得你的话的。”
马车才走了几百米的地,便突然窜跳上来三个少年。
贝芙丽夫人听这话也知道他是要去参加继承者的选拔,自然不敢多留,“除了马车之外,那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吸溜吸溜。
在众人送别后,离开庄园时,舒栎想过——
可舒栎还是催促着他,丝毫不把这水果看作是多贵重的食材:“快吃,不吃就坏了。”
让众人很疑虑的除了他本身的能力之外,还有他的知识面。
用美食疗愈身心固然上佳。
他们之前看着菠萝装上马车的时候,还以为是贝芙丽夫人要让他进献给赛尔蒙公国的国王,以博取关注度和好感的。
最后一个是他们家的花园里面发现的。
他们四人同车两日一夜。
虽并非深交,却渐渐产生几分默契。最为奇妙的是,无人询问彼此的姓氏与来历。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这从根本上否定了对方做戏的可能。
回到海鲜自助上,那竹蛏至少有一指长,满满都是肉,烤熟后就可以从壳里面拿出来。
舒栎喉咙滚了滚,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贪吃,只是举着叉子喂给卡兰,“这个熟了,可以吃了。”
另一方面,三人跳上马车的时候,凯尔和克洛德交换了视线,但是彼此没有多说一句。菲利普斯很明显感觉到克洛德的来者不善,可是他也没有勇气让对方离开,更别说推开对方。
这还没有煎熟,卡兰的口水就已经猝不及防地滴在了贝芙丽夫人手上,闹得她又好气又好笑。
这让贝芙丽夫人感觉自己特别拿不出手,很羞愧,很是招待不周。
那一刻,不敢想象,其他人对舒栎的能力会有多畏惧。
贝芙丽夫人没见过这么好容易满足的人。
其实反正这是有去无回的路,要不就走吧!
尤其是这种致命的事情是不可能得到对方的配合的。
可是又怕自己不到王宫签到,还是会给贝芙丽夫人添麻烦。
华夏有语,为母则刚。
可他们也都在等自己上路。
这话音刚落,三人不约而同地扭头就离开现场。
可是他吃得那么香,贝芙丽夫人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舒栎则继续大战自己的海鲜自助!
听完这话,舒栎觉得这个马夫不行。
其他人可能会忘记,但是舒栎的脸和名字肯定会被记住。万一把卡兰抓去献祭,那就不得了了。
贝芙丽夫人握紧手,轻声道:“我们现在一切得重新开始,招待您弄得比较仓促。等再见面的时候,就是我们正式来还您的恩情了。”
不过,车里面的舒栎完全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惊讶。
赛尔蒙公国类似西班牙和意大利的经济模式和饮食习惯,也偏好做酱汁。
「不能维护丈夫的妻子」肯定会让很多人觉得贝芙丽夫人可怕。
虽然没有酱油,但是舒栎也可以用他们当地用鱼贝萃取出的酱汁里面,放点蒜泥、葱花、和小米辣。
那竹蛏就放在烤架上烤不到三分钟,就呼哧呼哧地开始在吐水,而后开始露出雪白的肉。那鲜味诱人的肉就在在滋出的水里面煨着。
尤其是,当他们一钻进马车,就看到舒栎正捧着烤菠萝吃得起劲。
舒栎从以前开始就照顾小孩子惯了,手法娴熟。只是这孩子格外地亲近自己,喂过虾滑之后,只要是舒栎给的,统统照单全收,连胡萝卜都给吃下去了。
这菠萝被誉为「国王的水果」。
不过意料之外的是,凯尔和菲利普斯也没有跟着走。
那热滚滚的鲜肉再蘸点咸鲜劲辣的酱汁。
结果,舒栎直接想也没有想,毫不犹豫地当做点心吃了,吃完之后还要分给马夫。
贝芙丽夫人也一定能够挺过难关的。
舒栎忍了忍,又忍了忍,淡淡地说道:“咳,我看你们厨房还有一些鱿鱼干。”
那种震撼,是无法被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
舒栎笑着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低声道:“以后有机会见面就好了。”
舒栎:“……”
“克洛德。”
可是有了这酱,贝芙丽不知不觉吃了四五个不止,还想要继续吃。
她的语气平稳,神情也跟着肃然坚定起来。在贝芙丽夫人内心里,早已把这份恩情深深埋在心底,等着未来有机会自己再另行报恩。
这才被放进嘴巴里面,他就忍不住拍桌子。
也正是因为他,所以凯尔和菲利普斯才没有主动地跟舒栎见面,而是等到了「再不见面,就得迈动两条腿去追马车」的危机时刻。
这种很好操作,嘱咐一声厨房,就有人安排好了。
见贝芙丽夫人实在看得望眼欲穿,舒栎也招呼她一块吃炭烤海鲜。
“可惜卡兰并不喜欢吃海鲜。”贝芙丽把一口虾喂到卡兰嘴边,他只是扭过头,不愿意吃。
舒栎见他们还是愿意听自己一两句,话语也更加真情实感了两分,说道:“在我不在的日子里面,你们都做个好人吧。”
贝芙丽夫人原先只觉得这海鲜一股子腥气。可是舒栎这么做,她只觉得这食物鲜美可口,比起那牛羊猪鸡,还多了一分别致的风味。
事实上,他们遇到克洛德,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
舒栎被直接召进王宫。
“因为觉得菠萝还有点儿酸。”他这么说。
找机会用火烤着吃,简直太香了。
对于来自大都会的克洛德与凯尔来说,纵然见识过同年级的奥朵拉带来的治愈奇迹,却从未目睹过这种简洁、直接、无法反抗的「支配力」。
一颗就要价值400~500银币,极其昂贵。
这一声唤得像是一道响亮的哨音,又像是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清透又明亮。
这话音一落,克洛德就看到舒栎随手一掷,一个小巧闪亮的物件就朝着他飞来。
舒栎扔得很准,所以接起来毫不费力。
那明明是一块冰凉的物体,可落在掌心却灼热得发烫。
克洛德把戒指用力地握在手心里面。
第 113 章 113
113 国王为何不问问我谁是下一任君主?
勒梵西,赛尔蒙公国的王都。
在过去数百年间,赛尔蒙公国除了艾德里克家族之外,从未出现过任何奇迹或者神迹。
可当最后一支继承者队伍到达王宫时,为首的骑士却开口说,这队伍里面将来一个疑似最有可能成为继承人的神迹少年——舒利克。
这个少年没有姓氏,出身普通,显然只是平民阶层。
最初他毫不起眼,连骑士都不曾注意到他,也不知道他的存在。直到他背起昏厥在地的少年走了几个小时,骑士们才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的存在。
当时有人怀疑就是为了出风头,或者作秀,不少继承人为了能得到上位者的青睐,总是会表现得格外谄媚或者殷勤。
骑士们也不认为所谓的德行,就有概率可以成为继承人。
想来这一点也是被背上的少年熟知,所以得到救助后,他也并不想对那人感恩戴德,也不想给对方锦上添花。
只不过,那个生病昏倒的少年见到舒利克注意到他好转后,反而就把他扔在一边,这才打消了原本内心的疑虑。
骑士们也承认这少年确实心善且宽容。
不过真正让人刮目相看的是他在庄园里的表现。
他在庄园里面展露出自己洞察力和天赋,凭借着沉稳与担当收获了一众人的尊敬和信任。连当地名望甚高的贵族子弟都愿意单膝跪地挽留他,甚至希望由他来主持家族葬礼后,再离去。
若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造势,都是有人为这个少年安排的,那手段未免也太过激进。
用死亡与哀悼为人铺路,实在剑走偏锋。
舒栎没听过这个名字,干脆地摇了摇头,“看来您活不长。”
这数个月来,始终都是由炼金术师与那些继承者们接触。
不过,他刚说完就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真有点像是神棍。
这样弱质翩翩的少年,若是走在街上,少不了会引来些流里流气的调笑和打趣。可偏偏,他身上那种超出年纪的清冷与沉稳,更胜过外貌带来的惊艳。
老国王立刻按照舒栎的要求,说出自己的名字和出生的时间。
更何况,就算真的有这么一号人物,老国王也从未打算传位于他人。
从此他们可以摆脱对帝国的年年依附,不再仰人鼻息求生。
如果他都能长生不老,那便是堪比神明,那还畏惧什么神明的惩罚。
他从来没有觉得那么好笑过。
以往他们这样的高位者都没有主动等人的习惯,更不可能有别人让自己等的情况。可是,他们对这个传闻中的神迹少年产生了极强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他终于能够自己造出一个神迹了。!
等待的过程中,炼金术师也并没有没有离场,而是静静地等着舒利克的到来。
他的兴奋,他的疯狂,让人不安。
“好,带他过来。”
这话一落,老国王和炼金术师面色惨白。
炼金术师乍然被国王召见,以为他还是要催进度,正要找些推辞,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个神迹少年的出现。
更糟糕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孩子们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失踪。
这话一落,又看向舒栎的方向。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些少年少女的到来,并不是为了继承王位,而是为了另一项极为隐秘的计划——投喂瓶中小人,让它成为自己的长生药。
如果他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他又怎么会去找长生药?
不过这一过程也并非完全没有好消息。,瓶中透明的小人比起最开始的时候,形态更加稳固,也看得出微微的活动痕迹,这说明他们的这种方法并没有失败。
可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看到的事一张干净清透的少年的脸。那双眼睛尤其惹人注意,微微上挑的杏眼明亮又安静。鼻梁挺直,唇色自然间透着淡淡的粉,唇形饱满,唇角微翘,不笑时也像是在微笑。
老国王望进舒利克的眼睛,说道:“听说你可以预言,那你跟我说,我还能活多久?”
就在这时,王宫守卫来传——少年舒利克已经被子爵夫人派马车送过来了,是要今日接见,还是明日。
“恭喜国王陛下。”他立刻激动地行礼,“若是有这个少年到来,「霍尔蒙克斯」的炼成,指日可待。”
这瓶中小人养起来极为麻烦。
不过那也只是一时的。
“那您说一下您的全名和出生年月日。”
这算不上容色惊人,可是老国王识人多年,一看就知道这孩子就是个美人胚子,只待年岁长起来,无论男女老少恐怕都很难对这张脸产生厌烦讨厌的情绪。
良久,一名少年缓步踏入殿中。
国王陷入沉思,双手慢慢地紧握着王座的扶手。
这是命运。
然而,事态远不止如此。
不能急……
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表现,不仅令骑士们敬畏,更令他们激动难耐。
或许,赛尔蒙公国还可以彻底迎来前所未有的转机。
“有神明庇佑的孩子,其心头血必然具备更强的灵性,足以唤醒瓶中之人。”
神明、王座、永生……
这件事,只有他与炼金术士知晓。
在骑士团的人继续观察之下,经发现舒利克是真的能与神主对话,还能借用神力,制服他人。当场,他还让掩藏罪行的凶手心灵崩溃,心甘情愿地承认了罪行。
他得想想原著里面是否有这么一号人物。
而与此同时,王宫里面的骑士们或多或少也发现了端倪。有些偷偷禀告给国王知晓,只是那些敢说的也跟着被处理掉,喂给了瓶中小人。
他的眼神干净却不空泛,那是一种洞彻万物的清明。人们往往在第一眼惊艳之后,很快就会忘记他的长相,只记得住他那股不可轻亵的持重与威仪。
这些天,他几乎昼夜不歇地泡在炼金坊里,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说起话来语速飞快、眼神狂热,整个人像是彻底沉迷于自己的实验中。
跟男主莱斯利都没有对手戏。
老国王立刻怒瞪炼金术师,伸手就要扑那人,“你个骗子!我就知道你就是个骗子!我要杀了你!!”
这个时机来得分毫不差。
这反而让老国王紧张起来了。
“真的吗?”国王声音微颤,眼神里面也透出一丝期待。
他已经不年轻了。
他仰起头,大笑。
那少年最开始站在宫殿的台阶上,低头走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灰色粗布衣——衣服明显有些大了,垂在他瘦削的肩上,和那些贫民少年并无不同。
“又或许这是神主知道您要研制永生药,所以才把这样一个孩子送到你的面前的。”炼金术师内心涌动着兴奋和激动。
炼金术师毫不犹豫地说道:“您想想,这是神降下的恩赐,那便是给您的。不取,才是对神主的背叛。”
炼金术师察觉出他的迟疑,不由皱眉道:“陛下,您为何不高兴呢?这是天赐的机会啊,有什么顾虑吗?”
舒栎见到一个身形枯槁的炼金术师,另一个外强内虚的老国王,没想到他们找自己的第一件是算命。
可即便如此,瓶中小人依旧未曾睁眼,毫无苏醒迹象。
老国王沉默了片刻,低声回应:“我只是……担心,那孩子,是神主派来惩罚我的。”
从一开始炼金术师根据古方养出一个模糊的灵体,到打算进献给国王,再到现在用大量少年少女的鲜血催醒。已经过去了三十六个星期。
也不知道有点底子的神棍是否脑子里面也有装一本书呢?
炼金术师大惊,“陛下啊!您看那瓶中小人还能骗你不成?”
有些早已察觉异样的,甚至开始拒绝炼金术师配给他们的药物,令炼金术师头痛不已,处理起来很麻烦。
“你才是骗子!我要杀了你!”
只是这可能跟量不一样,还是得按照炼金术师的书籍记载,用人血之奥秘持续喂养四十个星期的时间,才能让它成为一个真正的霍尔蒙克斯。
若是这人真的能应合预言所说,登上王位,必定是一代明君,何惧公国日后式微。
他才刚决定要为了自己永生,不畏惧神主的雷霆怒火,这个神迹少年就出现了。
如今,王宫炼金坊早已不复往日景象。
现在还活着的,要么是装着糊涂,要么就只是选择闭口不说。
舒栎却只是瞥了他一眼,却看到了他踮起脚尖发怒时,露出衣袍下那双被鲜血染红的鞋子,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他似乎见惯了王孙贵族,对一国之主也不卑不亢。
炼金术师眉飞色舞,“陛下还记得吗?当年我献上瓶中小人时曾提过,我原是医师,曾替艾德里克家族放过血。我将那血滴入试瓶的那一刻,奇迹便随之而来!”
他立刻召见了炼金术师。
身形偏瘦但比例修长,行止间显出少年气的同时,也兼具温柔与文雅。
老国王看着他,反倒感到一阵寒意。
还没有坚持到19、20年后的原著线时间呢!
即使要等上至少二十分钟,他们也并不觉得漫长无比。
空气中不再弥漫金属和药剂呛人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血腥味。墙壁斑驳,全是那些不配合的孩子们挣扎后留下的痕迹。
然而,比其实更震惊的,是坐在王宫中的老国王。
那笑声响彻整个宫殿,如钟鸣裂空,冷冽又刺耳,毫无顾忌地撞进众人的耳膜里。
国王和炼金术师两人同时愣在当场,不知道这位少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突然疯了?
可他们的目光才对接上,少年的笑意戛然而止,目露冷意。
“国王陛下,为何不问问我谁是下一任君主?”
第 114 章 114
114 莫名其妙
少年舒利克这句话让在场的两个人都震住了。
而他的目光则是瞥向炼金术师,答案似乎就藏在了视线中。
老国王只觉血液一冷,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背升起。
当初第一次看到烧瓶中那个半透明的人形时,那股狂热与喜悦在此刻全都像被名叫「清醒」的冰水浇灭。
是的,他对外宣称正在寻找继承人。
倘若自己在这场“瓶中人”实验中暴毙,炼金术师完全可以说自己是国王钦点的接班人。到那时,他便能名正言顺地夺走王位。
炼金术师在旁边已经看到了老国王神情的变化,自然是有相信少年后对他的怀疑。
他连忙辩解:“国王陛下啊,我从未觊觎过王座,只是想完成一次足以载入史册的炼金术神迹……”
话音未落,舒栎淡淡地问了一句:“那你收了什么报酬吗?”
一句轻描淡写,却仿佛冰针般扎进老国王心头。
“是啊……你什么都没向我索要。”
国王回想起和炼金术师相处的点点滴滴。
国王虽承诺成功后会封爵赐金,但炼金术师自始至终从未开口讨赏。
炼金术师:“……”他百口莫辩。明知国王因实验久无成果而日渐不满,却只低头苦干,任劳任怨,从未求过任何回报,只等事后收获名利。如今,在这少年的几句点拨下,国王的疑心瞬间滋生,迅速发酵。
与此同时,在门边并没有踏进炼金坊的炼金术师全身已经被恐惧包围。
“我今夜没有看到你。”凯尔沉声道,背过身去。
舒栎安抚完芬尼安后,又去揉了揉暖乎乎,毛绒绒的小纳西的脑袋。
“我应该是时间到了,没得救了。”
瓶中小人实验收尾在即,无论成败,此刻的国王都已经牵进了这场炼金术的深渊。
见他无法回应,克洛德趁机扑上来,动手去抢舒栎手里的戒指。两人扭打在一起。等银戒指再次被夺回,舒利克也因虚弱而踉跄后退。
国王站在中间的位置,前面是他拿着剑威逼的神迹少年,后面是被他命人用手铐和脚铐束缚着的罪人。
舒利克沉默着,看到他眼里的无助和酸楚堆叠出来的绝望,一时间没有办法出声。
炼金术师扫了一眼舒利克。他恨极了少年那从容淡漠的表情,恨他只用三言两语,就将他一步步逼入绝境,如一条冰冷毒蛇,令人胆寒。
冷风从脚底灌上来,生死在一线之间。
炼金术师猛地瞪大了眼睛,扑通跪下,颤声朝着国王的方向爬近一步。
这一幕对于炼金术师和国王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尤其是对炼金术师来说更是如此,他感觉只要踩在这曾经被血浸透的石板上,他就会被那些自己杀死的亡魂缠住,再也无法脱身。
声线没有起伏,也没有明显的换气音。
这是在说,如果瓶中小人被培养出来,自己就得死的意思吗?
树鸣如诉。
血水被它体表的肌肤吸纳进身体里面,那渗透进体内的红色清晰可见。而后,一点点地流向它的胸膛处。
这明明是用鲜血喂养的生命体,却无一丝血腥,反而雪白圣洁,如同某种神迹显形。
克洛德的手臂青筋暴起,“你清醒一点,帮忙抓住墙壁的石砖,借力一下!”
前方赫然就是炼金坊。
他顿时冷笑起来,目光越发锐利,反问:“你要是真的懂我的话,你会这么轻巧地说这些话吗?”
“你为什么推他?”
“舒利克!”
接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把将公爵克洛德推入海里面。
是的,如果瓶中小人真的诞生,若那力量属于他一人,他未必不能自己称王。
两个人明明互不相识,他就算是猜测,也不可能精确到每个细节。
他转身离开,脚步却比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凯尔的意思就是说,自己不想救。
然而在这片寂静中,那团小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也要更成功!”
炼金术师的脑袋里面有一根弦崩断。
这个屋子迟早也是要被烧掉填埋的。
凯尔并没有多话,随即便让了一条路。
那剑刃太利,仅仅只是抵在皮肤上,刃身就割开一线血口。鲜血径直蜿蜒而下,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襟。
那伤口要是给奥朵拉治的话,肯定伤痕如新,看不出受过伤。
而他正准备将国王也布置为互搏致死的模样的时候,菲利普斯已默默接过动作,并已点燃了炼金坊。
金色的阳光洒在专注于劳作的众人身上,像一幅温暖的油画,令人一时间忘记了烦忧。
少年提声反问道:“就因为您是国王吗?是整个赛尔蒙公国最有权力的人吗?”
“医生终于起了疑心,那是对药房的器物不翼而飞的疑惑,也是对学徒私下处理病患放血后的血液的不安,还有对学徒日渐沉迷赌博的担忧。医生不由分说,闯进了他的房间里,发现了那个一直暗藏着的烧瓶。”
他们只要踏进这罪恶之地,就难逃惩罚。
这个念头只是出现了一瞬,就在心底炸开,炼金术师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自然相信,国王不会亏待他。
克洛德是背后偷袭,动作利落,就像是完成了一次早就排练无数遍的暗杀,所以很快就得手。
“他抢了医生证明身份的戒指,一路杀人取血,一路前往勒梵西,叩响了王庭的大门,得到了国王的召见。”
宝剑贴在少年的脖颈上,叫他不能动弹。
克洛德也跟着半跪下身,正要抬手检查舒利克全是血的脖子。可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他手上的银戒指就被舒利克再次抢走了。
不过,他仍然不想在舒利克面前掏出戒指,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要盗走瓶中小人。
它胸口的心脏跟着吮吸的血液越来越红。
虽好奇,但也不太放在心上。
少年说的话,是暗示,是操纵,是将他置于权力之下的工具!
国王眉头轻轻皱起。
克洛德觑见他颇为得意的笑脸,“……”
它一眼就望进了舒利克的瞳孔。
舒栎数次感觉到眼前发黑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
炼金坊露出地表上的,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石屋子,灰沉而又古朴。只是为了不被人窥见里面的情形,把窗户封严实了。
“菲利普斯!!”他几乎要爬起来逃跑,“饶了我吧,我当初就是鬼迷心窍,才不小心杀了你的父母的,给我一次赎罪的……”
少年的四肢僵直,全身血液像是倒灌,一切意识都在那眼神中缓缓沉溺。
克洛德心脏一紧,连忙追上去。
对被死亡的绝望裹挟着的炼金术师来说,他第一次觉得那条通往炼金坊的路那么漫长,感觉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完。
少年只是在旁边轻轻一笑,并没有太多的话语。
从哪里来的泥巴也敢肖想自己的王座?
他被这句话刺痛。
烧瓶中的小人只是微微晃了晃,却只是静静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舒栎也没有多想,鬼使神差地,快步走到他面前,一句“克洛德”引得公爵回头看他。
克洛德不想谈论这些有的没的。
凯尔迅速开始收尾。他拔出国王佩剑,将其捅入炼金术师的胸口,掩盖原有伤口。
然而,在炼金坊地下数百米的深处,原是旧日废弃的管道系统,现在却成了清理尸体的秘密通道。
国王已投入太多,绝不会轻言放弃。
那些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
“古书里面写着禁忌的知识,讲述如何造出瓶中生命。”
芬尼安头也不抬,只是轻哼了一声,“那你记得回来,我等你叫我吃饭。”
舒栎下意识地靠近,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又或者在旁边看看刚捕捉上来的鱼也可以。
就好像是在说,如果不是错觉,那就是刚才的那一睁眼,也就只是为了舒利克而已。
国王注意到这一点后,冷着脸说道:“你笑什么?”
他不想狡辩,也不想掩饰,干脆拿出银戒指,节省时间做事,免得被凯尔撞上。
起初对舒利克句句相逼并没有多少感触,现在他才觉得,那少年的声音响在空阔的庭廊间,细而密,清晰,透彻,澄澈而又庄严。
凯尔有种种想法。
一个像是悄无声息扑猎的狼。
*
他从未对外说过这个故事,可眼前的少年却像是看到了一切一般,精准无比地说中了所有的细节。
烈火在夜色中如恶鬼嘶吼,烧得人脸皮作痛。
克洛德怔住。
他继续说道:“炼金术师倘若不要财帛,只要完成实验,不惜杀人放火,又怎么舍得把最后的成果拱手相让。”
他在想,是不是敢抢他的权杖?
舒利克眼神再次恢复清明的时候,克洛德已经半身都要跟着往墙体外栽,忍不住低声喃喃,“你怎么撑到现在的……?”
国王朝着侍卫的方向提声道:“来人!带一副手铐和脚铐过来!”
瓶中小人与银戒指有感应,竟自己从瓶里面浮了出来。
他话中有意拒绝,就是希望菲利普斯不要继续跟上来了。
只见那少年在地上一撑,身手灵活得就像是一只狐狸,迅速和克洛德拉开距离,并起身逃跑。
不知怎么的,舒栎突然想起自己梦里好心提醒克洛德要注意他的父兄,却被骂成疯子。
等他从水里爬上甲板,意外的也少见的是,船上居然有一群人都围了过来。
他回头看向舒利克,目光不再冷酷,不再畏惧,而是灼热,几近痴迷。
清澈宁静,就像是自然带过来的光,与万事万物毫无联系,只是如晨曦初升,似落日余光。
他的血,一滴、一滴、顺着瓶口滴入。
他边做,便说道:“天还早,我们还可以再睡一会。”
最后,瓶中小人自己钻进了银戒指里面。
他的手中也握着一柄匕首,眼神冷得就像一场没有止境的风雪。
“有一天。”
可是没有等他跑离几十米,从他身边窜跳出两道矫健的身影。
他低着头,弯着腰,越发觉得自己的背脊是如此沉重。
国王和炼金术师此刻都不想进去,就像是害怕在他面前揭穿自己背负的罪责,也怕现在其实是神迹少年带来的陷阱。
小狐狸十分受用,眯着眼睛,尾巴也跟着满意地甩了两下。
之前虽然有意识到这人能背着一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人走一个小时,确实是有体力,但是没有想到这人会那么灵活。
他顿了顿说道:“只不过,从现在开始,这次你在旁边指导,就可以了。动手的事,让我亲自来。”
他下意识地试探着摸自己伤口,想了解自己的伤口有多深,血有没有止住。可是,指尖还是先触及了鲜血。
他们开始追踪克洛德的去向,顺着一路的血迹而去,同时清除所有可疑痕迹。
舒栎被他的懒劲给逗笑,只配合地躺了两三秒,便起身道:“芬尼安…我出去吹吹风,脑子还有点乱。”
他拼命地压制陡然升起的贪婪,理智告诉他自己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这份变化。
面对这样的场景,舒利克下意识地转过头想去看国王和炼金术师的方向,可在扭动颈项的时候,他再次感觉到脖颈处被剑刃划出的伤口带来的尖锐的冷意和痛意。
“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这个少年的心头血确实能够加速唤醒瓶中小人,那国王确实得承认他的身份特殊,确实能来奇迹。
这句话从少年口中说出,和他自己说出来完全不同。
不论为了任务,还是为了舒利克本人,总是要救的。
他只希望舒利克快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可这人平静下来之后,却只是突然深深地望着他。
难道他就真的就这么想要当继承人改命吗?
可国王自然不会真的放任少年与瓶中小人独处。
那一刻,瓶中的生命体像是听到了召唤的声音般,跟着轻轻一颤。
他双手握拳,还是立刻在国王面前跪下,“陛下,我这么多天的忠心是不容作假的。而瓶中小人也确实也在茁壮成长,这不就是我努力的结果吗?”
于是,纳西背对着芬尼安,全身的毛都跟着炸了起来,抬起前爪象征式地打了一下芬尼安的手臂。
“别信他们!”
好累,好困。
事实上,克洛德和凯尔他们两个都注意到了这个人的存在,只是彼此互相有默契,都不说而已。
少年舒利克,站在那瓶禁忌的奇迹前方,伸手掀开了覆盖其上的一条厚厚的红绒布。
要想真正打断这场炼金术,这个术师必死无疑。
这才是他最初的愿望。
那是一个约莫五十厘米高的巨型烧瓶,瓶身晶莹剔透。
这话说完之后,他声泪俱下。
克洛德也没有再多言,只垂下手臂,指尖轻颤,银戒在掌心冰冷刺骨。
凯尔目不斜视地说:“我并不是什么好人。”
在国王和炼金术师惊惧的注视之中,那个仿若神使降世而来的少年,竟缓缓地,将染血的手指伸向瓶口。
“学徒就知道,他一定会成功。”
“陛下——?!”
国王也看了好几回,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的技术难度,不过就是杀人取心放血吗?
那里面悬空着一团半透明,正蜷缩着身体的生物,无声无息地漂浮着,就像是这个烧瓶长出了一颗洁白的心。
事实上,国王在刚才舒利克说话的过程中,便只是死死盯着炼金术师的脸。
在进入银戒指之前,它就像是还没有习惯睁眼的小兽一样,闭着眼睛去追着闻舒利克脖子间的腥气,贴近,并舔舐着这血液。
也不说是他是坚强,还是执着。
“给我你的心头血!”
那些少年少女的残骸,曾在这阴暗泥泞的空间里堆积如山,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阿利斯主教,你醒了吗?”芬尼安余光瞥见舒栎,打了一声招呼后,也不等回应,又伸了懒腰。
少年就像是对祈祷词熟练到可以不经过一丝思考,就可以把这个陌生的故事继续说下去。
落水声响起的时候,空气里一片死寂。
少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城墙的岩缝隙紧密,完全没有可以施力的地方。
克洛德想说自己在救人,可那画面也许真的不像是在救人。他向来做事不爱解释,此刻尤其心烦。
此刻的船只停在海面上,海风并没有入夜时那么大,乘着晨曦的光,徐徐而来,颇为清爽。
“我定要叫你们明白,什么叫做——王权不可侵犯!”
原本克洛德也想暗示凯尔把他赶开。毕竟他们的身份特殊,代表的是帝国对赛尔蒙公国的监视、控制和干预。对于赛尔蒙公国的子民来说,恐怕不能够接受他们的暗杀行动。
无论是佣兵、船上水手,还是教会人员,各个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凯尔目光冰冷:“可我们看到你伸手之后,他就掉下去了。”
“你快出去找凯尔疗伤。”
国王神情冷酷,即使是神主挡在他面前,他都敢踏过去。
可凯尔做了制止。
在听这个故事的过程中,他内心竟升起了一丝寒意。那寒意不是对着故事,也不是对着人性的丑恶,而是对这个少年。
国王内心大怒。
不自觉中,国王把宝剑从少年的肩颈上移开。
可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国王就更不用担心这个少年虚无缥缈的预言。
克洛德猛地追上去,及时抓住他的手腕。
深刻的失重感让他有一股强烈作呕的感觉。
“我笑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国王陛下蒙在鼓里,还在心存侥幸。”
舒利克自然知道这话不虚,却又振振有词,“克洛德,只是父亲的期待罢了,值得你牺牲他人的性命吗?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这样做只会让人瞧不起。”
国王已经疯了。
今夜,风紧。
他就想着,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在骗他?
凯尔原以为他只是个倔强的继承者,可这份沉默潜伏与执念,远超他所见的所有人。
“陛下!”他情急失声,连呼吸都上不来,“他巧言令色,言语狡猾,是条毒蛇,是个恶魔!他是故意将我逼入不忠、不义、不信的死局!求您不要信他!”
“现在能完成实验的,”
少年舒利克盯着地上多出来的不和谐的影子,声音缓缓,如同夜空中划过的一道漫长的流光。
国王再也按捺不住激动,一把将舒利克从瓶前推开。
是菲利普斯。
舒栎也不等他们出声,看到克洛德冒出水面,皱着眉头看自己。
除非他能化成飞鸟飞走,否则他只能把戒指还给自己。
而瓶中小人像是雏鸟在认主,只是仔细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国王沉默,面色阴沉如水,第一次叫人看不出他的想法,“……我自然不会相信舒利克。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来历。”
面对这种情况,克洛德安心了下来,任务成功了。
国王和炼金术师两人同时呼吸一重。
舒利克自然也是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他只是贴在墙壁上,喘息之间,依旧目光坚定地说道:“克洛德,你知道这是害人之物,带回大都会,只会有更多的人牺牲。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而舒利克则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注视着。
“怎么了?”
炼金术师的脸色巨变,汗水打湿了他的额角,呼吸也莫名紧促起来,连嘴唇都忍不住轻颤。
可少年依旧仰头往前走。
在路途中,他既展现出他富人家境中的见识,话语间也时常透出养尊处优的影子,可又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并不轻易相信他人。
那一开始只是喉咙里的气音,接着是低笑,最后是控制不住的大笑。
他只要开口说服国王。
他的目光只是坚定地看着前方。
那像是神父的布道,每一个音节都能震颤着耳膜和人心。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莱斯利的位置已经空了,而芬尼安和纳西两个还在呼呼大睡。
凯尔这话刚说完,他的匕首柄重重地砸在炼金术师后心,后者一个趔趄,惨叫刚冒出来,人也跟着跪倒在地。
可那只手早因为失血过多而湿滑冰凉,根本抓不住。
回大都会的路上,三人气氛沉重得像是压了一整座山。
气氛就这么凝固了两秒之后,众人默契地移开视线,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继续各忙各的。
“他们会害你。害你流放,困你北境,毁你一切。”
“还给我。”克洛德不想和舒利克继续纠缠,于是拿出匕首,威吓道,“我和你不是朋友,我也不介意多杀一个人。”
菲利普斯跪坐在尸体旁边,像是全身脱力一般,竟一时间动弹不了,任泪水糊了脸。
他终究迈步踏进去门去。
他有技术、有经验、有成果。
然而,舒利克说得对。
他再次抬起手,举起佩剑。
舒利克艰难地说道:“我的脖子好痛。…你蹲下来帮我看看……”
凯尔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那温热而滑腻的液体,流进掌心,顺着手纹四散而开。
然而就在死寂如坟墓的行进中,被国王宝剑抵着前行的少年,却开了口。
舒利克被老国王那么一扑,再加上脖子间失血过多,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也没有力气挣扎,反而虚弱地说道:“你想秘密偷走瓶中小人,不让凯尔知道,不是吗?”
自己那么勤勤恳恳。
他的眼里只有癫狂的虔诚和贪婪的希望。
不管如何,凯尔开始处理尸体。
现在,能够完成实验的人,唯有他。
国王在这祷告般的讲述里,一点点屏住呼吸。
“我一定会是永生的!”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克洛德抿了抿嘴角,全身的血液又冷又热,“我没有推他。”
他猛地转身,趁国王的注意力被舒利克吸引,自己拖着手铐脚铐,踉跄地朝宫外的反向奔逃。
其实,凯尔混入继承者队伍里,就有留意到这个少年。
于是,接下来的路上,凯尔悄悄替他扫清障碍,默许他一路尾随。直到现在,他们一同站在这炼金坊外,听完了舒利克的故事。
“快还给我!”
三人踏着骑士退让的廊道,离开王庭议事厅,直奔那血气冲天的炼金坊。
只要成功,名利双收!
只是,他们也不是来送关心或者安慰,全都是来劝克洛德不要对阿利斯主教生气。
炼金术师顿时身形一震。
国王的肩膀剧烈颤抖,像是被巨大的喜悦击中,
银戒指上有术式。
不过,他更恨的是国王。自己为这项实验倾尽心血,几乎夜夜守在炼金坊,耗尽心力,未曾有过一丝放松,享受过一星半点奢华的生活。如今,他就因为那个才见第一次面的少年说的那么几句话,自己就被彻底否定。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舒栎盯着船舱内的天花板发懵,“……”
可只是耽误这么一会儿,炼金坊里面只有国王的尸体,却不见克洛德和舒利克,连桌面的烧瓶也已经空了。
国王不信忠心的话,他还有什么?
少年的声音敲击着他的耳膜,让他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那般眩晕。
“行。”
在别人注视下毫不犹豫地杀人的同时,克洛德语气也没有起半点波澜,只是低声说道:“你既然能知道过去和未来,想必也知道我杀人如麻。”
“他去锻炼身体了。”芬尼安眯着眼睛盯向床的方向,声音低沉又带着懒意,“我在沙发上睡觉,好不舒服啊……”
听着熟悉的声音,舒栎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莱斯利呢?”
两人杀意干脆利落。
“他原本只是个药铺的学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克洛德才注意到身后的凯尔和菲利普斯。
“那时的他如获至宝,每天借用这药房的实验器皿,照着书中的材料一一投入烧瓶中。可瓶始终沉寂,就像是一个黑暗无底洞,无论他倾尽多少积蓄,也毫无进展。”
它的身子主动去迎接舒利克给予的血。
“克洛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还是想说,你别相信你父亲,别相信你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
舒利克忽然再次开口,打断了炼金术师的求生之路,
他不善安慰,也不打算安慰,只想着快点处理尸体,并找到克洛德。
克洛德扑空,只在空中徒然抓了几下。
“你一直都说,完整地培养瓶中小人要四十个星期?”
炼金术师的心彻底成了毫无生命力的灰烬。
他立刻警惕地转头,正好看到一个少年身上挂着草叶,从草丛中悄然站了起来。
妨碍?
那些关于疯狂,关于血,关于罪的词眼从他口中吐出时,也不带半点情绪,反而更让人觉得刺骨。
那一刻,时间也是停止了流动。
克洛德虽然有预料,但是心里依旧一沉。
克洛德一路把他逼到了城堡城墙上,退无可退。
实在莫名其妙……
只有菲利普斯即使遭受最多的鞭打,还坚持着走到了现在。
全身莫名发酸发痛,像是真的从高空上掉下来似的。
炼金术师心头一松,如释重负,顿首叩地:“感谢陛下的信任!”
“……”
“可他是个失败者。”
对暗部成员来说,尤其是克洛德来说,没有一次成功的任务像今天这样让人觉得糟糕。
他到底是谁?
他自己精神恍惚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抓不住梦境和现实的边际。身体的血液还在因无法摆脱的不现实感而急速地奔流着,心脏频率依旧与坠落时的一致,跳得飞快。
父亲的期待而已?
只是那一击不痛不痒,芬尼安并没有发觉。
他现在离不开炼金术师。
他没有指控,也没有质问,只是说,说得那么冷静。
在他们想来,克洛德定是带舒利克逃命。
垃圾!
于是,炼金术师不得不定期用烈火把他们烧成灰烬,一是阻断尸气,二是清出存放尸体的空间。
“不得已,”少年只是平静地走在国王前方,一步步踏向炼金坊,像是在朝圣,也像是在朝着神殿布道,“他只好向药房的医生兼老板借越来越多的钱,甚至为了有更多的钱,他不惜走上了赌桌,却越陷越深。”
这也不是仅仅因为马车相处的那几天。
话音刚落,少年原本攀着克洛德的手臂也跟着一松,被黑暗吞没。
什么意思?
因为这场炼金术极为隐秘,而国王和炼金术师都不喜欢有人在周围巡逻,这给了他们潜入王宫做任务一个极大的便利。
一个像是高空俯冲而下的鹰。
“炼金炼金,炼的是吞金的怪物。”
*
“就是这位炼金术师。光凭这一点,国王陛下应该就不会舍得杀他,对吧?”
舒利克被挂在半空中,底下是几十米的森林深渊,正像是张开獠牙的猛兽。
出了门没多久,他就听到甲板上传来一阵拉网的声音,是船长正带着船上的水手和过来帮忙的志愿者们收起天未亮时撒下的渔网。
对方正双手抱臂,靠在甲板边栏,站在供人上下的小舷梯口,目光沉静地审视这周围。
“再来,您怎么就能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呢?”
他不问同意,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只是兀自继续说着:“为了满足自己对炼金术的渴望,他白天为药铺打杂、配药,进行简单的医疗操作,晚上便蜷缩在药铺的小角落里面,在昏黄的烛火下,研究从黑市买来的古书,并反复尝试。”
少年并没有看任何人。
他们是沿着海岸线航行,春末水温回升,正是鱼类洄游产卵的日子,也是捕鱼活跃期。
他步履不乱,声音不高,清楚地传入夜晚中的每个人的耳中。
凯尔的匕首翻转,正要刀身捅向对方的后背,却忽然察觉到身侧的草丛有异动。
他说的话,那是陈述,是说服,是表忠心。
血液融合,心脏跃动,直到再次归于透明。
国王又缓缓地转过身,目光像是寒刃一样地落在了少年脸上,“而你?我不相信你。”
“如果他在获得实验成果之后,实力能超越您,他又怎么会再次服从您?”
布料滑落的那一瞬间,少年也屏住了呼吸。
国王拔出王座旁边的利剑,朝着他的方向走去,说道:“你既然有忠心的话,也只是想要看那个实验成功,那我给你机会。只要你能培养出瓶中小人,这段日子我不会让你死的。”
少年并没有点名,可国王莫名记起炼金术师曾经说过,自己是一名当地小有名气的医生。
而克洛德却看到舒利克脖子血的流速已经放慢了,眼前的人虽然面色惨白,却也有了精神。
难道他真的想要活下去吗?
菲利普斯阴沉眉眼,低低地问道,“能让我杀了他吗?”
“他原本还想要辩解。可是医生太生气了,举起烧瓶就要砸碎时,学徒终于动手了。他杀了医生,又杀了医生的妻子,本来还应该杀了他们家的小儿子,可是那孩子不在。他也等不了,只是抢走了他们家所有的钱财,并取走了医生和他妻子的心头血,滴在了烧瓶里面。”
当真是可爱极了。
舒栎心知肚明,并发出邀请:“那要不要来我被窝里面,再补个觉?”
少年顿了一下,眼神冷静,就像是看到了一切,“那一天,瓶中突然有了活动的痕迹。”
克洛德陡然抬头,“我已经说完我要说的话了。”
国王冷酷的声音让炼金术师从内心里面都生出一股绝望的寒意,“我这次不再催你了,你说四十个星期,那就四十星期。我们就慢慢等下去,”
在队伍里面,不少小孩子其实一开始虽然都是怀抱着当继承者的荣耀和希望而加入的,但是后期骑士们对待他们的态度实在不好,该休息的时候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在路上走得慢一些,还会被骑士辱骂,甚至挥鞭子。
直到他开口说:“我们到了。”
只不过届时,他已经有永生药了,少年的预言也不做数。
他怎么会知道地那么清楚?
只要——
炼金术的脚步蓦然一顿,看向少年的瞬间,脸色煞白,像是夜风已经穿透了身体。
难道他真的想过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吗?
*
他本只想抓住炼金术生涯中最接近奇迹的一次机会。
而炼金术师抬头间也看清了菲利普斯的脸,“你…你!?”
他眼睛看着国王,手指却怒指舒利克,“他不可疑吗?”
只是这话还没有落,菲利普斯手起刀落,匕首穿胸而过。
在那里,赫然鼓动着一颗跟小红豆一样大小的红色心脏。
舒利克:“……”
舟车劳顿大半个月都不见喊苦,结果睡个沙发就让他叫苦连天了。
今夜,月明。
随着瓶中小人缓缓地再次闭上了眼睛,炼金坊在此陷入寂静。
他的心情顿时就轻快了不少,又有心情回房间补觉了。
老国王打从心里感受到了畏惧。
直到他和克洛德混入王宫,意外地发现——这个少年竟也一路偷偷跟进来。
舒栎忍不住笑了起来。
或者……他其实是老国王的私生子?
少年剖开了罪人的灵魂。
这话一落下,芬尼安就立刻化身成一只大猫,一头钻进舒栎的被窝里面,熟练给自己盖好被子,也给舒栎的被子盖严。
星稀如洗。
炼金坊内。
克洛德声音低沉而沙哑,很显然是在竭力控制突然翻起的情绪,说道:“那你能给我什么?我已经没有亲族,只有父亲了。你想让我连最后一个亲人也失去吗?你懂我什么?你真看不下去的话,就把我杀了!”
谁能想到原本这么平静的夜晚,他本来还在想着置那个神迹少年于死地,却在对方几句话间自己才是最生死未卜的那个。
舒利克还要过好久才反应过来,全靠克洛德咬紧牙,不断地往前探身,去抓他的手臂,勾住他的肩背。
只是国王的话还没有说完,“但他确实说的很有道理。”
一边是神启,一边是疯魔。
炼金术师仰面倒地,死在炼金坊之外。
可没走几步,舒栎就看见了一个熟悉又扎眼的身影——克洛德。
他们已经拉起了一大批鱼。
那手臂拍在了纳西身上,把它吓了一跳。
然而,很奇怪的是,少年那几句话,却像一把剪刀切开了一口,露出了他自己都不敢也不曾细想的野心。
国王手腕一振,利刃在烛光中寒光凛冽,连光带来的暖意都要被生生逼退一般。他把剑抵在舒利克的脖子上,言语冷厉,“今晚就是你献祭的日子。”
三人的倒影就算是沉默的暗河,在楼宇庭廊间流动着,交织着,分离着。
克洛德反问。
那剑在烛光下泛着蓝白色的冷辉。
然而,那个乡野出身,没有见识的炼金术师一直都是无辜被冤枉的模样,只有舒利克说他也可以称王的时候,炼金术师的表情变了一瞬。
可是他又知道自己的命就在国王一念之间,他必须要说动国王,留自己一条命。
他自己本身就是最有利的存在。
他恨极了舒利克的挑拨离间。
克洛德心中有一股火气:“你是疯子吗?你现在快点——”抓住我……
片刻之后,国王笑了。
炼金术师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惧与不可置信。
“我要永生!!!”
他也快要死了!
于是,炼金术师只能强压下情绪,脑海风暴翻涌,找出国王不能杀自己的理由。
可他们追踪到高处城墙时,却亲眼看见,克洛德将舒利克推了下去。
风卷起衣摆,树海无声地接住了落下的身影。
凯尔紧接着问:“还是说,他妨碍你了?”
*
只那一刹那,就是大忌。
有些人受不了苦,已经逃走了。
这个时候,舒利克却突然低头叫痛一声。
空气一下冷了下去。
“他们怎么逃得那么远?”凯尔皱眉,“又没有人追杀他们?”
他内心委屈、悲愤、懊恼至极。
可当少年跟了上来,他也未曾再说什么。
“我来解决他。”
“你没推他,那你为什么不救他?”菲利普斯眼神也像是刀子一样逼人。
“果然是你,是你的血!”他说,“刚才那一瞬,它睁开了眼。它回应了你……”
但,不是现在。
而他就在神与魔之间,被一点点地撕裂。
他只感觉到眼前一黑,头晕得很,可从不曾想,自己脚步打滑,会从城墙上跌了下去。
“主教大人要是真的想害你,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
“对啊!你看,主教多么直率、率真啊!”